烟西台记事(304)
谢尽欢笑了笑,点头道是,梁妄又问他:“如此做的目的为何?”
谢尽欢一怔,本想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但面对着梁妄,他也不敢说谎,只好老实说:“我也帮着道仙做过一些事,比常人更知晓些,这世间有轮回转世,也有弥留孤魂,我活得太久,不记得自己是否干过坑蒙拐骗的坏事了,只能老来将死前,给自己积些福德,也许来生能投个好人家,过得舒坦些。”
不必如今生,幼年时家破人亡,而后漂泊于世,一生孤苦伶仃,无人伴老。
秦鹿关上窗户,走回了梁妄身边,端起一杯茶暖了暖手,谢尽欢问:“道仙与秦姑奶奶明日走?”
秦鹿刚想点头,梁妄却说:“马上便走。”
谢尽欢艰难地站起来,想起什么道:“那我有东西送给道仙与秦姑奶奶,便作为离别之礼了。”
说完这话,谢尽欢便离开了茶室,过了好一会儿他又回来了,这回是坐在轮椅上,膝盖上放着一个托盘,他双手推着轮椅的轮子,直到到了茶室,才将东西放上来。
“前两日我给守城的将士送米,他们遇见了一事儿说给我听了。”谢尽欢道:“说是我欢意茶楼的人坐马车出城,只是出城后没多久便在城外村落里被难民给截住了,马车倒下,金笼子也被人瓜分,他们派人巡逻周遭时瞧见马车,便与我说了声没人回来过,我一听就知晓必是道仙与秦姑奶奶出城办事去了。”
谢尽欢端了个金笼子递给梁妄道:“这是我命人连夜打的,还是先前那一家的手艺。”
梁妄见了金笼,微微抬眉,倒是一直停在他肩上的天音落下来,立在笼子顶上,似乎挺喜欢。
谢尽欢递给秦鹿的,便是一把匕首,他道:“多年前我去金珠城收账时,有个欠了茶钱的异国人将这个抵给了我,说是削铁如泥,我也不懂兵器,但问过好几个懂行的,都说是好东西,秦姑奶奶不嫌弃便收下吧。”
秦鹿拿起那匕首打开一瞧,也算是一件打磨不错的兵器了,在这个年代不值钱,若是放在三十年前,必然能卖出个好价钱。
谢尽欢送完礼,便不说留人的话了,梁妄说不出多谢二字,只给谢尽欢留了一句话:“今夜风大,记得门窗紧闭。”
谢尽欢怔住,再回头时,秦鹿与梁妄已经离开,他从轮椅上匆匆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趴在二楼的窗户前,便见那两人已经骑上了马。
梁妄走在前,秦鹿跟在后,似乎察觉了视线,秦鹿对着谢尽欢这边一回眸,一缕马尾辫飞扬起,她举起匕首,露出一截绿色的袖口,忽而一笑,道了句:“多谢!”
“不客气!”谢尽欢趴在窗户上,年迈的脸上露出许久不曾有过的笑容,映着晚霞最后一丝余晖,灿烂得仿佛稚童。
他有时会想,遇见梁妄与秦鹿二人,究竟是幸还是不幸,若说幸,其实他可以与爹娘在同一日死去,早早轮回转世,或许又经历过了一生,可说是不幸,谁又能如他这般机遇,活得比常人通透,死得比常人心安呢。
谢尽欢趴在窗户旁,久久没动,站在楼下的难民不解他的举动,但谢尽欢只是看着那两抹骑着马离开的背影越来越远,知道秦鹿往年与他作别时,总说再见,这一次,他们不会再见了。
伙计派完了粥,累得满身大汗,正准备坐下歇歇,却见谢尽欢杵着拐杖从楼上下来,几个伙计一惊,便见谢尽欢又给了他们一些银钱,道:“家中还有人留下吧?能走今晚便走吧。”
“掌柜的……你、可是出什么事儿了?”伙计问。
谢尽欢想了想,摇头道:“没什么事儿,只是想通了,打算过几日离开,留在这儿还得受难民的气呢。”
伙计一听,便连连点头:“就是!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咱们也别管,掌柜的你放心,我们等几日,与你一道走!”
谢尽欢摇头:“你们今晚先走吧,现在就回去,带上老婆孩子。”
几个伙计还想问话,却都被谢尽欢推了出去,他将欢意茶楼的门关上,自己背对着木门缓缓坐下,得了银钱的伙计高高兴兴回去,几人路上还聊着话。
留在卓城的难民大约有两三千,全都靠着一个茶楼养活,比养着军队还累人。
只是不论是谢尽欢出钱养的军队,还是他出米养的难民,于这一夜开始都面临了噩梦般的灾难。
子夜刚过,州水城的战火还未持续两个时辰,城门便被人攻下,州水城中的将士被杀得措手不及,城门大咧咧地敞开让异国人攻入,一共两国的兵队,上万人涌入州水城,占领州水城后,敌国并未就此收手,而是分队率领众人再度拿下卓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