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笔记(62)

作者:式甲

“元奚白!”他抓着我的手,脑侧青筋暴现。

我等他说话,等了许久,腕上被箍得生疼,他的眼中的冰刀慢慢融化,渐渐只剩下一池静水,我在他眼中看见我的倒影,他却再没有说一句话。

终于,空中响起一声若有若无的喟叹,他闭上眼睛,放开了我,缓缓靠在隐囊上,“我的确烧糊涂了,你出去吧。”

他皱着眉,整个脸就像夏天在骄阳下晒久了的石块。手腕阵阵生疼,我却鬼使神差,想擦擦他的眉头。

他自己接过,将白色的巾帕摊在眼睛上:“奚白,有些话,我大约永远也不会说,今天既然开了口,你就当我神明出窍罢。我的许多事你并不知道,我也羞于向你说。当年我们这桩婚事,虽然是昭明太后定的,可是说到底,还是我相中了你。我自知个性古板,世间许多乐趣,原是同我没有缘分的,大哥大嫂若是要我立时去死,我也不会有一时的犹疑。可是他们没有要我死,他们要我担起天下江山。在漠南时,我就立志要以身委国,以前许多想要的、不甘心的,都要放下来。我虽然是明皇帝的儿子,却是当今皇帝养大的,父亲妃嫔众多,大哥却只有大嫂一个。我既娶了你,也只有你一个;在陈国公府你那样说,我就知道我连你也是没有的。”

我听他又说起陈国公府的旧事,正想着要不要说些旁的话,他却没让我插嘴的意思,“我自己一个人,算什么呢?可是国家社稷,需要皇后,需要太子。天下女子何其多?我原不是什么长情的人,生在帝王家,骨子里的血早就冷透了。我同你说的不是什么意气的话。人生苦短,追求欢乐,有什么不对?所以你愿意走,我也愿意成全,于国家而言,不过是花了些时间再选一位皇后,多花一些时间罢了。”

白色的帕子遮住了他半张脸,他仰着头,停止说话。

“那殿下想我如何呢?天下女子,几个不想荣华富贵?自古废弃的太子,没有几个是能活得久长的,为什么?不过因为他们曾经手握着权柄,后来人害怕被拿走曾经属于别人的东西,唯有一死,可是使人安心。殿下要我走,我该走到哪里,方才不会被后来人惦记?我是不会放下浴儿的。太子于国家而言何等重要,浴儿若走,又如何能逃开储位争夺的忌讳?何况我留,我有家人,有父母儿子丈夫;我留,不但有这些,还有权位富贵荣耀。殿下说生在帝王家的血是冷的,既然是冷的,就应当把人的本性看成趋利避害,情义摆在后头,却为何要对妾身说这样的话?”

说起来,便有些恼火,“我自从嫁入王府,自问没有做出什么亏损妇德的事情。你说不知道世间欢乐,难道我在边上偷着乐了?陈国公府的事情,我只说是误会,你信么?你有内宠,我没有话说;我还想着给你……”

“不要说了!”

他一把扯下眼前的遮蔽,厌烦地丢在地下,“今天是我不该说这样的话。你既然欢喜这样的份位,那就够了。当好你的王妃,养育好浴儿,约束好外家。日子长长久久,只要天下太平安康,我也没什么好求的。你下去吧,当我什么都未曾说过。”

我不甘心,还想辩驳两句,可是他语气铿锵,不容置喙,我只能闭嘴。

清风略过江面而已,一点也起不来波澜。为何我们每次能说上话的时候都要这样?我宁愿狂风怒吼海啸蔽天,只要哪怕一时看清江底的世界。但是不论阳光普照,还是乌云密布,他于我总是太宽太广,隔着深厚的水,或许照得见我自己,却永远瞧不到内里。

北风一刮,我就是走在坚冰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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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济

殿门合上,把月光锁在外面。

明明是舒朗的中秋之夜,我却似乎听见了哗哗的下雨声,好像哪一个地方连续下了好久好久的雨,每个角落都在发霉。

我头昏脑涨,口干舌燥地唤:“桑梓……”

桑梓端着一只碗进来。他的这个动作,我现在是越来越熟悉了。

碗是莲花金碗,药是黑色苦药。

我说:“桑梓你能不能成天就给我吃药?我这还有个人样儿么?”

他将药给我,赔笑道:“殿下是储君,难道还有什么想吃却吃不到的东西么?难道扣下殿下的吃食,就能跑到臣的嘴里不成?”

我将那药吃下,他接过碗,道:“高热中嘴苦,吃什么都是苦,岂不辜负庖丁们的一番功夫?况且恐怕殿下现在光吃气也吃饱了。”

他话里有话,我却困乏,闭目养神。

“殿下少年的时候,有一次秋夜秉烛夜游,看见执事的仆从衣裳单薄,说:‘夜深露重,执事不易。’还赐了衣裳给他。中秋已至,白露未起。只是不知道这样的深夜,路上的行人会不会沾染了露水呢?……臣听说以前洪夫人在世时,殿下的起居都是由夫人照料,想来若是夫人尚在,如今的高热之症,也不会如此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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