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葭(151)
琼盏沉默,不解白葭为何忽然扯到了叶阑声。
在她印象中那个黑衣年轻男子异常寡言,从数年前随着李良歧来到客尔伽时便一脸拒人千里的冷漠,与谁都疏离,也与谁都不曾有过笑脸相待。
白葭拧着眉头盯着琼盏,然而在那玉瓷般的面孔上没有看到丝毫的变化,她眼神暗了暗,暗自咬了下嘴唇,重复又问了一遍,“难道你甘愿为了那群满心想置你于死地的民众去死,也不愿意为一心在乎你的人而活么?”
琼盏抬起眼,眼神悲喜莫辨,“白葭,你是不会明白的。我既然是作为克什族的圣女活至如今,那我就要作为一族圣女为我的族人奉献全部乃至赴死。”
清凌凌的声音如同每一次祷告时的祝颂,坚定没有迟疑,甚至庄重而令人敬畏。琼盏的神情更是无懈可击,一如平日里那个平静端华的高台圣女。但她拢在袖间的那只断了指甲,不住隐隐刺痛的手指颤了一下,白色的袖口底下有一点梅花一般的血滴晕开。
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其实她异常不喜民众的目光。
那些聚集投射而来的目光并不是纯粹的虔诚和诚挚,而是掩藏着欲望和贪婪的一种期待眼神。每当看到那种祈求的眼神,她就有一种浑身被虫子爬过的恶心,以及记忆里那种在黑暗中被粗粝的手一寸寸摸过的颤栗。
可是她,就是在这种抵触和矛盾之中,一遍遍的,一次又一次的为那些民众祷告。
“你早就不是什么圣女了,你的民众早已把你拉下神坛了。”
白葭好说歹说,怎么也扭转不了琼盏的想法。失望,气愤,无力,悲伤一瞬间涌上心头,急躁之下口无遮拦起来,话音刚落,她脸色骤然一白,后悔不跌。
在自己的嚷声中,她看到琼盏明显的颤了一下,无措支吾的急忙想要开口辩解些什么,“我、我……琼盏……”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已经没有资格当克什族的圣女。但,我是因为圣女而活下来的,那么也就必然要作为一个圣女而死去。”琼盏垂下眼,对着杯盏中倒映出的那张面孔笑一笑。
这是她的坚持,即便可笑,也是她如今唯一的坚持。
白葭听得这话,对上琼盏坚定固执的目光,心中终于颓然明白她和自己的思维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同一个频调上了。
琼盏低头,左手肘支着石台托着脸颊,而右手微微转动着茶盏,一双眼睛低垂看着杯中,不知沉思着什么。
白葭眉头一紧,像是决定了手很么一般咬住牙根,半蹑着走近琼盏。
她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可能说服琼盏或改变她的想法,不得已她只能采取备选的强硬手段。
她伸手入袖,捏紧了一物,走到琼盏身后。她深吸了口气,在毫无防备,想着什么兀自出神的琼盏身后猛然从袖中抽手,对着她修长白皙的侧颈斜里用力挥下。
只听得一下沉闷响声之后,琼盏应声整个人倾伏在石桌之上。
白葭手中握着从市集上顺来的擀面棍子站在原地,五指轻微痉挛,为自己这不知轻重的力道感到忐忑和内疚,不知是否伤到琼盏。
她手足无措的愣了须臾后恍然回神,上前托住琼盏,把她半扶半抱的挪到侧殿中廊柱一处隐蔽的角落里,并迅速的对换了着装。
廊柱之后走出的白葭走回了石桌边上,殿内静谧得异常,她一个人站在这偌大的侧殿内,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心神不宁,四顾之下,忽然陷入一片茫然之中。
白葭并不是头脑一热的发昏冲动,也不是那种不顾性命慷慨牺牲的圣人。她虽然想好了作为替身中途的逃脱对策,然而因为可能出现的那些意外变故。此刻害怕,惊慌,紧张和不安齐齐涌上她的心头,她忍不住开始在石桌一边来回踱步,试图分散一些焦灼不安。
来回走了一阵,白葭因为过分紧张而愈发觉得喉咙有些火燎的难受涩痛,她转眼瞥见石桌上那尚自温热的茶水,伸手捞起,想也不想便仰头一口囫囵吞了下去。
“咳咳……”她喝的急,只觉得喉咙间似有什么异物在喉咙间卡了一下,便顺着气管滑了下去。
白葭一愣,连忙低头去看手中的茶盏,只见杯底只残余一点未尽的茶水。
她似乎喝下了原本准备给琼盏的什么东西。只是不管这是什么东西,但愿不是什么□□或迷药,这样她就还有机会能逃。
她暗自祈祷着放下茶杯,握着杯盏的手指已然凉透,情绪却奇异的平复下来。白葭默默在桌边坐下,不自觉的学着琼盏的样子用指尖一圈圈的描摹着杯盏沿口,怔怔的想着什么出神。
忽然,她一下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只残留茶水的杯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