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葭(121)
李良歧微微含笑,察觉到对方眼里那细微而尖锐的变化,知晓她是已经动了真怒。他嘴角一抿,就在她将要开口前,索性继续往下说。
“一切都是神创造的,超出界限,违背规则的一切皆被施与磨难,如若不屈服顺从,就抹杀殆尽,这便是神所制定的天地?是你们的信仰的最终?”
那个白袍加身的少女,像是听到了什么不能入耳的秽语,面色刷的白了下去,板着脸孔,忽的一声厉叱。
“住嘴!李良歧,休要再胡言乱语!不要以为你几次成功抗御外敌入侵客尔伽,帮助族众脱险,便能一再大言不惭的质疑我们克什族的信仰。光凭你刚才的言论,便是亵渎神灵的大罪,在客尔伽要被施与濯火之刑,以此洗去身心污秽之念。”
她振振有词的声音如若冰棱坠地,清凌而肃穆,又仿若一个高台咏唱的诗者,颇具声威的感染力。
李良歧对她的怒斥满不在乎,也丝毫不为那刑法所触动。他嘴角动了动似乎想笑,却再度摇了摇头,抬头定定的看着几步台阶之上的少女,眼底有暗夜星辰的倒影一般闪烁着璀璨的光亮。
“我并不想质疑克什族的神,只是你这样活生生的一个人为什么就要因为那个看不见的虚幻神祇,一生困在这个神殿高台里。琼盏……外面的世界自由而美丽,你值得拥有更好的人生。”
那个被唤作琼盏的女子身躯微微一震,往后细小的退了一步,眉间疑惑,眼神复杂的看向李良歧,似乎在思考他话里的意思,又似乎在揣测他为何要如此说。
半晌,她皱着眉,低声道,“我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昨日我正是因出殿布施,这才救回了那个女孩。”
“不,你不知道。我指的不是神殿的外面,而是这客尔伽的外面。”
李良歧摇了摇头,向着高台廊柱走了一步,指向外边遥遥的湛蓝穹宇,微微偏首。“在那里的尽头处有白雪皑皑,银装素裹的永昼天冰川;地心深处的西泽,每年六月会有一场盛大的‘泽海绿潮’;还有无尽海那暗礁石窟中的斑斓萤洞。我指的是这样的世界,自然造化的鬼斧神工足可媲美你们的无形无质的神。”
琼盏顺着他的指向,看向遥远的天穹。那里广阔无垠,不知衍生至何方,她自小被遴选成为克什族圣女,便一直待在这高台大殿中。
极目远眺的时候,她也曾在心中想象过天的尽头那里到底是什么样子。
她蹙眉,低语,“那是……白色的天地,绿色的海洋和斑斓五彩的世界?”
看着琼盏若有所思的神情,李良歧微微笑起,“是啊,那极尽穷目的壮阔景致,人置身其中,若说是一个世界丝毫不为过。”
琼盏闻言一怔,然而只是眨眼间,她的眉尖拧起,又再度恢复了那种肃穆而缺少情绪的面容,只听得她清凌凌的声音,掷地有声。
“至高诸天并非无形无质。据记载祇存在于十九重天外的创世境中,因为没有天梯,人类莫能企及。况且,我被遴选为圣女,便注定这一生侍奉神。聆听神意,不可离开这大殿。”
李良歧没有因为自己隐晦的邀请被再次拒绝而感到气馁,相反,这个结果在他的意料中,他无声的叹了口气。
“琼盏,难道你就甘愿一辈子被束缚在这高台之上直至死去?”
琼盏在面纱后看了眼面色温和,性子却近乎执拗的李良歧,他那细碎复杂的目光让她心中微微有些说不出的异样。
“李良歧,两年了,你还是没放弃要带我走么?”
气息拂动起她覆面的白纱,琼盏的声音夹着一些倦意和悲哀,柔声传来,听上去仿若一个无助的女孩。
她摇了摇头,“别费力了,不管你说什么,再说几次,我还是不可能离开这里的。”
“为什么?”
李良歧意识到了琼盏话里的真心和坚决,她说的如此笃定而斩钉截铁,让李良歧感到了自己所期的索然无望。
他眉梢微动,下意识的向前踏出一步。“我知道你对这外面的世界是充满了憧憬和好奇。从我第一天来到客尔伽见到你站在一百零八级的高台之上仰望头顶苍穹,眼里倒映着蔚蓝穹宇时,我便知道。”
琼盏随着李良歧的靠近,几不可微的后退了一步,她微微扬起脸,白色的面纱动了动,冷肃的声音随着微风穿梭在这高台大殿内。
“因为我不只是克什族的圣女,更是客尔伽所有民众的圣女。为族人祷告,听从神祇的示谕,是我作为圣女的责任,我不能背叛相信我的民众。”
风从高台廊柱外飘摇而来,吹拂起了两人的衣衫,白色的衣袖飞舞间,仿若两只白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