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在你(10)
待杖死姜清,今上又嘱度潜道:“你回去瞧瞧姑娘,看她可歇下了不曾。今夜原本事发突然,然内殿无御前侍从出入,又是谁将此信报与思懿,叫她慌忙前来的?这御前诸事,你若管不得,朕并不是无他人可使。还有,朕素来不想让思懿知这些肮脏行径,谁如若敢多道一词,该知如何处置罢?”度潜迅捷下拜叩首,“奴遵旨。定不会搅扰姑娘歇息,再将此事办妥。”
他双眸一阖,言语成冰。“今日起整肃御前,她的人,一律皆遣出去。思懿身边只留涸蔗、庆云、庐成三人服侍,其余人等不可近她寸步。”
度潜又恭敬称“是”,只听今上再次道:“清肃御前务必从速,最慢明日前必得俱毕。”度潜双手发着虚汗,只觉得何隽受罚后五岳压身,教她喘不过气来。此事之所以惹来圣怒,一来是因姜清着实莽撞,二来她言语不留忌讳,再次提起今上同赵思懿关系朦胧,以至并非清白身一辞,实在触怒今上大忌,难逃一死已是定局。
在他心底深处,竟是他的中宫亦比不得赵思懿一星半点的。度潜从前只道二人亲厚不比寻常,却不想他之于她的爱重,是胜过山高海深的。她一壁作想,一壁已到了内院,本是要轻推门进去瞧瞧的,谁知她刚行至门口,门便从内启开。
她的话很淡,淡得没有感情,没有痕迹,“姜清定是死了罢。”度潜不置可否,随她入屋,在一侧她平日饮茶的小盏旁落座,兀自倒了盏茶,又胡乱就着滚烫的茶水喝下去。“姑娘神算。”她笑了笑,却不是当真欣悦。“高班呢?是不是遭了皮肉之苦?罚了多少?二十还是三十?”
度潜惊诧于她的预料皆是现实。她从前只道赵思懿是受今上护佑成长,一路顺遂,该不晓得这些杀伐果断,血腥屠戮之事才对。“姑娘怎么知晓?姑娘不是最不爱理这些事的?从前陛下亦不需姑娘管事的……”她状似肯定这说法,“是啊。他并不希望我知晓,那便当我甚么都不晓得就是了。陛下的思懿今夜睡着,明日起来御前裁撤了人,她依旧平平常常地去侍奉,全然不知今夜所起的疾风骤雨与风云变幻。”
度潜明白了,却还是有些担忧。“原姑娘都晓得,姑娘一心为陛下打算,昔日是这般,如今也不曾变分毫。”她点上两根燃了一半的烛火,房屋里亮堂了些。“我五岁入岳王殿下府邸,自小孤苦,尽受欺凌。我比你们都更懂得这世上的人都是怎样的。入宫承教更如此。昔日太后为中宫,当着尽数宫娥面杖毙内侍,道理原是一同的。我乃御前人,又多年追随他,他所见过的阴鸷诡诈,我需得在前便看过,才能替他排除万难。”
度潜目不转睛的听着,又问:“那姑娘还是打算追随于他,绝不更改?”赵思懿不多思虑,“我不过是无根浮萍,既无门第束缚,亦无双亲羁绊。于这世上,原不过赤条条无牵挂。他昔日不曾将我当做一个物件,以诚待我。如今我只想以此身伴他长久,便就足够了。”度潜起身:“姑娘知晓。我今夜有要事在身,就不能多叙了。还望姑娘多保重自身。”
赵思懿颔首,并不起身去送。度潜悄然阖上房门,她便吹了烛火,陷入漫长的漆黑中。待等翌日今上散过朝会后,今上归紫宸时刻意走的比常日更急。这般步履匆匆,倒像是有了要紧事。直到他到殿门口,才又特意缓下来,只是寻常步速。她早已为他奉上一盏清茶。“昨日歇的可好?”
她笑着向他扬起面庞,像是精神极好的模样。“昨日回去便歇下了,一夜好眠。只睡梦间听见房门响动,四处都在走动,本以是天蒙蒙凉了,仔细瞧着却只约莫丑时左右。”丑时内人们观刑毕回房,房门响动乃度潜前往察看,每一环都对应无误。他暂且放些心。“那便好。你若嫌她们吵,紫宸殿后的金橘堂空着,尚算静,教度潜给你指派两个内侍,将你的住处挪于那处,可好?”
金橘堂,崇文帝为梁皇后所建造。因梁皇后酷爱金橘,因此更名金橘。乃历朝历代皇后亦或贵妃有娠时可得殊荣,方可得圣眷而居。度潜望向赵思懿,见她端盏的手抖也不抖,径直换了一盏温热有度的茶给他。“金橘堂为嫔御所居,奴哪里住得?不过陛下此番挂牵,奴确要谢过。”
度潜又望向今上,见他听“嫔御”二字骤然抬首,震惊一般的凝向赵思懿。如此清楚的区别“嫔御”与“内人”,她还是首次为之。他甚至在怀疑,怀疑她是否在暗示些什么,或许不过是出口的打趣。若非她,其他人会怎样答复呢……他的思绪愈发乱起来,因此只能拿其他言辞搪塞。“十来日后便是你的生辰了,还没问过你,可有什么特别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