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军机处，是唯一官员可以值夜的地方，还不算太逾越。

军机处没有正经的床，此刻的傅湘衡卧在软榻上，长腿长脚有些局促。

小太监见他醒了，赶忙出门去禀报皇上。没多久皇帝坐着龙輾急急忙忙的赶来。

“从郁，你可醒了……”皇上此时已经梳洗过更了衣，又是君临天下的感觉了。

傅湘衡能闻到自己浑身的血腥味夹杂着汗味，只能苦涩勉强笑笑说：“臣无碍了。”

太医听了默默摇头，心想傅侯可能不知道自己方才吐了多少血。

傅湘衡见了皇上，不好再躺着，支起身子想要起身，可是刚一离开枕头，血液似乎全都流走了。头晕得厉害，又想吐。

“你别动！”皇帝看他脸色瞬时刷白，赶紧按住他。

“太医说你不能挪动。快躺好！”皇上说。

“陛下，臣有一事相求。”傅湘衡还是撑着身子，不肯躺下。

“你先别说话，朕也有事和你商量。”皇上说：“眼下太后被关在坤宁宫里。老国舅进了天牢。以后朕的日子要慢慢松快了。我想着这一次务必给你加官晋爵。以前每次说封爵的事你都推脱。这一回你护驾有功，人人都看见了。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傅湘衡听了，却还是喃喃摇头说：“陛下，臣确实想要个爵位，却不是给臣自己。张喜作谋逆已是事实，该是给傅老侯爷沉冤的时候了……”

“给傅老侯爷恢复爵位？”皇帝低头沉吟了片刻说：“倒也是应该。可是这和给你晋爵是两码事呀。”

傅湘衡笑笑摇头：“傅氏一门两侯，知道的人只说我与老侯爷是远亲，各走各的仕途，可是不知道的会说这是独一份的恩宠，陛下有失公允。皇恩浩荡，我傅湘衡已经诚惶诚恐，更何况现在两家联姻，实在难脱干系。”

“这……”皇上还是犹豫。

从他看到傅湘衡吐血昏倒时，就是下定决心要重重赏赐的，可是这人办事一向谨小慎微，如今更是要为小寡妇着想。皇上理解他的心思。

傅湘衡见皇上还不松口，干脆来个先斩后奏说：“我替傅老侯爷家的未亡人先谢恩了……”说着就要下床跪拜。

皇上赶紧搀住他说：“行了行了。朕知道你都是为了那小……”

小寡妇三字还没出口，皇帝赶紧停住。这夏翊如今已经是傅湘衡的人，他又病的厉害，再叫小寡妇不是方他呢吗？

“我知道你都是为了那小妾。这一次她也护驾有功，回头朕要一并赏了。”

“臣还有一事相求。这赐婚……”傅湘衡想趁热打铁把婚事废了。

可是皇帝却面露难色。

“你运气不好，这八王爷去求和，不但没被掳了，还跑回来报信，也算有功了。眼下朕实在不好回绝了这亲事。”

“嘶……”傅湘衡一听，又觉得肺腑疼的受不住，脸色又白了几分。

“你也先别急。反正你现在病着，是个理由推脱。容朕再想想办法。”

傅湘衡只得谢恩，抬头看天色不早，指指窗外说：“陛下，臣能否给家人带个信儿，让人来辆车在宫门口等着。臣想回家去安置了。”

“胡闹！你哪走的了？”皇上站起身来甩袖子说：“朕已经让人把东暖阁收拾出来了。你踏实歇着。”

皇上当年和傅湘衡在庙里清修时，两人脚对着脚，聊天到通宵是常事，他觉得留傅湘衡在宫里安置不是大事。

太医也接茬说：“将军切不可挪动了。老夫好不容易行针止了血，如今坐车我怕将军受不住。”

傅湘衡却自顾自的起身了。这宫城里，真正能过夜的成年正常男人，只有九五至尊一个。他哪敢破例？

“陛下，臣眼下需要换洗，实在想回家去。再说臣这胃疾犯的时候，难免烦恶，怕脏了这殿里。”

皇城里按例没有便所，大臣们上朝时都不能在宫里解决。傅湘衡眼下一阵阵犯恶心，他不能吐在宫里。

皇上见留不住他，只得点头，回头对太监说：“去传龙辇来，再让将军家里的轿子等在下马石。”

傅湘衡一听脸色都变了。这宫里只有皇亲国戚能坐辇，其他人不管多大官都得用腿走着进来。

“公公……”傅湘衡急着拦下大太监：“可使不得。我能走。这会子好多了。”他说着话已经摇摇晃晃起了身。

皇帝明显脸色不好，他回身背着手说：“从郁，你这是又何苦。”

“陛下的厚恩臣记得。臣赴汤蹈火，不是为了加官晋爵，都是为了这份情谊。可是要想保持这份情谊，臣就更不能逾越了。”

傅湘衡撑着案几站在皇上身后，一字一句里有真情流露，可是又透着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