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撩人(66)
晨起秋凉,风往骨头缝里灌,不比凛冬严寒,秋的凉,是无知无觉间撕碎人的骨头。
月琴愁看她一眼,绕过去清点妆奁,“事已至此,姑娘别想这么多,还是想想往后怎么过吧。姑娘今年也还不到三十的年纪,不成就还叫咱们家大老爷说户门第好的人家,进了门,熬到正经太太死了,将您扶了正,照旧是官太太。”
话说得简单,可纳妾纳色,放着正当青春的小姑娘不要,谁家愿意要老不老少不少的?就有人要,范宝珠也瞧不上,因此摇头,“大哥怎么讲?”
“大老爷派了车来接,别的倒没说什么。只是那边的大太太,听见这桩事儿,心凉了半截,险些叹下一片天来,只说姑娘不中用了。”
“我不中用?”范宝珠顷刻提起两叶眉,目中又冷又寒,“她巴着我筹谋将她女儿嫁给桓儿的时候,怎么不说我不中用?眼下见我失了势,倒要翻脸不认人不成?”
“我也如此讲,从前恨不得天天到这府里来,听见姑娘出事,这些日子也没见她来一趟。人的心,也未免太薄情了些。”
正叹呢,还有更薄的人心化成两片唇刀子,气势汹汹地打院门外杀进来。
窗户里见冯照妆领着几个婆子进来,范宝珠忙施妆傅粉,画得个红妆映水鬟,款裙踅出卧房。行动间,不像弃妇,倒似个新嫁娘。
冯照妆迎头一见,眼皮子阖成一条缝,左一刀右一刀地往她身上划,“都这境地儿了,就别装太太充体面了。怎么着?打量着硬撑一番,谁会高抬你不成?穿戴得再风光,出了这个门,谁不晓得是我们奚家赶出去的?”
一番话讲得抑扬顿挫,像是件天大喜事儿,身后几个婆子也憋不住笑。
范宝珠也笑,一如既往端丽地落在榻上,“你来,就为了瞧我的笑话儿?”
“那倒不是。”冯照妆眨眨眼,径直过去在对榻坐下,细腰端得笔直,“我来,是怕你多带了什么东西。赵妈妈,你领着人,将那些箱笼都查检一番,是咱们家的,一样不许带走。”
范宝珠斜眼睨她,端得大方得体,“是老爷的意思?”
“大哥哥忙,哪里得空管这些小事儿?是我的意思,以防有人窃了我们家里的东西。”
“你这么得意,看来眼下是让你当了家了?”
闻听此节,冯照妆面色有些悻悻,瘪下腰来。范宝珠乜兮兮一笑,“扶不上高台就是扶不上高台,就是没了我,你也是个肚子里没肠子的货。”
一听,冯照妆恼了,捉裙走到门框上,朝搜捡东西的几个婆子吩咐,“把箱笼里的东西都给倒出来细细查检,比着她当初进门的礼单子一样一样过数!”
一个个髹红描金的箱柜被掀翻,撒了满院各色衣裳。那些绫罗锦缎,朱钿金翠,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皆如同范宝珠脂粉匀净的脸,华丽得一败涂地。
第27章 . 惜奴娇(三) 举案“画”眉……
奚府里只等范宝珠驱车返家后, 派了个小厮到皇城外户部衙门报与奚甯。
奚甯得知,不过淡淡三字“晓得了”,过后再无话讲。仍旧俯案埋牍, 与户部尚书钟敏、左佥都御史施寻芳、监察御史季安细说福建盐务。
奚甯靠在椅上, 两个指头在额角轻按,半阖着眼,听季安粗报, “上回在席上与奚大人所说,不过是冰山一角, 福建十八个盐场,官私商私,目无法纪,恶劣至极!十八个盐场的司令,在下私自批盐与当地商贩,在上, 蒙混过关, 逃缴盐税, 一年竟累积三百多万的亏空!”
户部尚书钟敏, 六十来岁的年纪,发鬓覆霜, 抖着手搁下茶盅, 意味深长地叹, “你说的只怕还少了, 户部近年核账,盐税一年比一年低,山东、山西、湖广倒也罢了,福建亏空如此之大, 不得不查呀。”说着朝奚甯睇一眼,“子贤,你什么时候入内阁?”
奚甯睁开眼,端正回话,“皇上还没下旨,下官也不得而知。”
“乔阁老就没漏个风给你?”
这厢还未答,对过椅上施寻芳倒先笑,“朝廷上下谁不知道,乔阁老与子贤,向来是公事避亲,有什么信儿,百官何时知,子贤也何时知。”
闻言,钟敏老小孩似的跺跺脚,“回头我非骂那乔老匹夫几句,也未免谨慎过头了些!”
“钟老别动气,”施寻芳忙劝,“子贤入内阁横竖也就这两个月的事儿,就是咱们不急,皇上也急。眼看乔阁老就要退下来了,没有人去牵制着次辅潘懋,这内阁,岂不成了一言堂?”
季安坐在最末,撇着脑袋嘟囔,“我看已经是了,福建盐运司的转运使曹潜,不就是惠德八年他潘懋亲自举荐的?这曹潜,还是他夫人娘家的表侄。要没他潘懋在内阁,曹潜敢纵容属下亏空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