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撩人(51)

作者:再枯荣

正屋前两盏筒形白绢灯,对着月婀娜摇曳,一晃一晃地掠过满树金凤花。

花绸缓下腰叠腿坐,两个胳膊搭在窗台,目光含着悠远的怀念,“在扬州,一到春天,处处都是琼花。轻飙吹起琼花绽,玉叶如剪①,美极了。可我来京这几年,还没怎么见过琼花。”

“这花京里不大好养活,种得少。”奚桓把目光从金凤树远远地拔回来,隔着中间的窗框,窥看她的侧颜,心里也像下了一场春雨,润的绵软,“姑妈若喜欢,我能让您见着。”

“这时节,就是有,也都开败了,何处得见?”

“您别管,”奚桓怀着神秘莫测的小小得意,举目望明月,“横竖我有法子,您等着瞧就成。”

花绸当他随口说笑,点头附和,又瞧廊檐上滴滴答答的水珠渐小,长巷里梆子正好敲了两下,默一阵,又敲两下,像温吞的催促,她捉裙缩下榻,“我给你找个灯笼,你回去睡了,明儿一大早,先生还要到家讲课呢。”

一听要回,奚桓的心往下坠一坠,“才二更天,还早。”

“二更天还早呀?怎么改不了这贪玩的性子,外头人都说奚家大公子何其沉稳,谁知道你在家是这样子?”

奚桓见赖不了,接了灯笼,抓着她的腕子往廊下拖,“那姑妈送我回去,我没带人来。”

雨才住,花绸也担心路滑,又点了盏灯笼送他出去。恐小径生苔滑了跤,两个人沿着风雨湖走。

湖畔烟靡靡,夜月生冷辉,她穿的是一条石榴暗红的百裙,藕粉的对襟,挽着条月魄的披帛,像月宫姮娥,又似湘江怨女。

两个人秉灯相行,风仿佛是酿了千年的一坛老酒,香气醉神魂。奚桓的臂膀擦着她滑柔的肩头,黑夜里,便生出几分绮梦。

他瞥一眼她挑灯的手,想去牵一牵,又不敢,几番纠结,到头来,低着嗓子吟了两句,“清风明月遥相思。遥相思,草徒绿,为听双飞凤凰曲②。”

花绸睐目瞧他,蓦地好笑起来,“桓儿今儿是怎么了?无端端把小时候我教给你的诗都念起来,好像忽然勤奋好学了一样。”

“您还记得是您教给我的?”

“怎么不记得?”

奚桓笑了,像窃得一缕香,“那我考考您,头一句是什么?”

“哟,还考我?”花绸也笑,佯装苦思冥想,“这头一句嘛,我还记得:江南弄,巫山连楚梦,行雨行云几相送。”

“再往下呢?”

“再往下:瑶轩金谷上春时,玉童仙女无见期。”

玉童仙女,这个词在奚桓心里盘桓,他想借着风,也将它吹入花绸心里,希望能对她有所启发。

花绸轻垂眼皮,片刻沉默后,慈爱地笑起来,“我们桓儿的确是长大了。”再默一下,她又笑,“我听说,姨娘正张罗给你外头寻个年岁相当的丫头,好放在你屋里伺候,可寻着了?”

“不知道,”奚桓无所谓地挑低了灯,照在她脚下,“我也不想要什么丫头。”

他的暗示是月下的湖面,荡着细小涟漪。花绸平静地呼吸,平静地扭转谈机,“没几日就是涧儿的生辰,你是他的大哥,也该备份贺礼给他。打小你就不爱跟他玩儿,长大了,愈发疏远。到底是兄弟俩,还该亲近些,往后这个家,终归是落到你兄弟两个的肩上。”

奚桓一向瞧不上那个堂弟,提及也不过语气淡淡,“我才得了件玛瑙雕的鲤鱼斗彩,给了他就是。”

一抬首,走到了灯迷富贵楼,花绸望着他进院去,独自秉灯返家。四下里蛙鸣成趣,花香千结,只得白纱一点灯。走到山树相叠处,忽闻细微的“嗑哧”一声,像是谁踩断了一枝枯木。

花绸绣鞋未止,仍旧玉步前行,不时却将眼角后斜,心内止不住担忧。雨后路滑,他连盏灯也不点,真跌了跤可怎么好?

奚桓却不在乎,他已经在幼年无数的教训里,学会了不动声色守护她,不惊动任何人,不溅起任何流言。脚步隔着两丈远,心却想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再近,便是金炉换夕曛,终到奚涧生辰。暴雨后,京师笼烟罩雾,很是凉快了几天,到这日,才刚有些热气恢复。

奚府自是门庭若市,奚甯入主内阁的风声由礼部渐传开,旨意虽还未下,他人也不在家,可满京里谁不趁这功夫赶来奉承巴结?

再有那家中有适龄女儿未婚定的,都带着女儿上门来,献宝似的拉到范冯二人面前转一圈。

各家夫人雍容富贵,女儿们亦不逊色,个个儿都是花做容貌,鬓边戴彩,髻上配钗,衣裳飞金,裙面流银。一群人聚在乌宝斋,官女们争相到范冯二人席上拜见,口吐兰麝,眼露春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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