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撩人(46)

作者:再枯荣

庄萃袅将膝一歪,冷笑涟涟,“如何不是犯人?她犯了我的王法,就该按我的律惩处。往年打了她多少板子,她不长记性,就怨不得我歹毒。”

偏韫倩瘫在地上,十个手指头挑了仨,蹭得乌油油的地砖上一道道血痕,糊了一脸的眼泪与汗,还不忘嘴硬,虚弱地抬起眼,“莲心,别求她,我若死了、化成个鬼,也要到阎王爷面前,把她女儿也勾到阴司去……”

遍地的蝉鸣一浪一浪地拍来屋内,“知了知了”地叫着,撕出韫倩满目红纹,断纹里,迸出鱼死网破的决然。

气得庄萃袅连跺脚,“快撕烂她那张嘴!”

莲心苦见无法,洒泪抛裙跑出去,满府里四处投告,下人皆不敢管。她把心直坠到地下十八层,挂着满面泪痕,投告无门,伸冤无路,只得寄希望与别处。

终走到角门上,使唤个小厮往奚府里去传话与花绸,又叮嘱,“千万别叫他们家姨娘晓得!”

夏风带着清荷拂向碧青的天,太阳无云遮挡,放肆地往西倒,谁也拦不住。

彼时花绸正在奚桓屋里问其文章,说到李商隐的诗,欢声正溢,忽见椿娘满面急色地旋进屏风门,“姑娘,还乐呢?莲心刚使人传话来,说是韫倩姑娘受了好大的罪!”

花绸笑意骤散,踅出书案,“庄嫂子又打她了?”

椿娘急得一屁股落在椅上,眉上挂长恨,“要是打几板子,莲心也不会急得使人给咱们送信儿了。来的小厮讲,庄太太这回下了狠手,用竹签子挑她的指甲。您听听,这是哪门子的一家人?就是血海深仇也不过如此了!”

“竹签子?挑指甲?”花绸倏然心慌得没着没落,一手揿在心口,有些不敢想,“怎么个挑法?”

奚桓拔座起来,勾着唇笑,露出一颗寒锃锃的虎牙,“是狱里折磨犯人的一种刑法,用竹签子插入指甲缝里,分离指甲与血肉。庄夫人父亲是都察院大狱的官吏,这么阴毒的法子,是专门用来对付女囚的。”

花绸猛地扭过头,眼里的恐慌像碎了一地的水晶玻璃,闪着水星。她是难得一见会哭的,奚桓的心被这零星的泪花攥紧了,忙敛了笑,“姑妈别急,皮肉之苦,不伤性命。”

那痛从花绸的指甲缝里往心头钻,她忍不得,斜下眼吩咐椿娘,“你回房去,把我前儿才收了针的那副百鸟朝凤图拿来,与我一道往姨娘屋里去求求她,叫她回范府劝阻。”

花绸说话就迈开绣鞋,蓦地被奚桓一把拽住,“您别管了,我去范家走一趟。”

言讫又喧声,冷冰冰的声音搅入了一潭浑水,“采薇,叫人套车,差人去一趟僧录司,告诉范贞德,我要见他。”

这范贞德时任僧录司阐教,管着僧侣文牒等事宜,不过是个没要紧的差使。

因此一向擘画着想靠奚甯举荐,谋个要职当当,又听闻礼部相熟的官员讲,近日来礼部忙着奚甯武英殿大学士的授礼,不日就要进内阁,因此恨不得将奚桓捧到天上。

甫入厅室,一屁股落在上座,见奚桓要拔座行礼,忙用手压住,“世侄久等,不必多礼,我刚从衙门里出来,听见世侄来请安,我慌着就赶回家来。世侄今儿怎么想着来?”

厅上搁了冰,倒凉爽,架不住他刚打外头回来,热得一脑袋汗,“唰”一声抖开绢丝折扇,那扇上满题密密麻麻的佛语慈悲。

奚桓眼尖,瞧见两句,又想笑,憋着坐回去,声音拖得长长的,“原是在家与姑妈写字,不妨听见府上的小厮往我家去报姑妈,说是大人不在家,夫人将大表姐打了一顿。姑妈听见着急,我便套了车,与她老人家一道过来瞧瞧。”

范府里打来打去的也是常事,范贞德膝下无子,从来不将两个女儿放在心上,不过随意点头,笑问他别的,“听说世侄如今已经读完四书?学业虽要紧,也要抽空走动走动,还该常到家来坐才是,怎么总不见来?”

“父亲管得严,不让常外出。”

奚桓随口应着,端起盅冰萃茶,又佯作为难地将谈锋转回,“我听说,大表姐几个指甲都让夫人伤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儿?也值得下这样的狠手。大人也该管管才是啊,怎么说,也是您自己个儿的女儿,倒叫我姑妈一个外人,大热天的急得舌头起泡。”

那范贞德俄延片刻,适才领会他来的道理,随口门外叫了个丫头进来,“去后头问问,大姑娘怎么着了,是为什么打她。”

奚桓听其漠然的语气,心里暗讽,面上仍显为难,“按理说您家里的事儿,不该我们外人管,更不该我一个晚辈过问。可我听外祖父在家提过一嘴,说是前年皇上在天地坛祭祀时曾与百官说起圣人一句话,‘齐家治国平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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