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撩人(10)
上席一众妇人听见,因问:“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听戏,怎的哭起来?”
纱雾泣不成声,只顾把嗓子尖尖地一再拔高。韫倩瞧不过眼,站出席来,“纱雾瞧上了花姑妈的绢子,生要抢人家的,我不许,她就不依不饶哭起来。”
这庄萃袅听见女儿哭,如何不心疼?忙出席,穿着金绫袄,戴着金丝宝石攒的鬏髻,大红的苏罗裙,通身的富贵,只是眼角眉梢暗藏市侩。
她一把捞起纱雾,抱在怀里哄,间隙里拿眼角铁扫帚一般扫韫倩,“好了好了,快别哭了,什么绢子?娘叫人绣一百条给你,好了啊。”
“我就要那条!”纱雾在她娘怀里扭头,愤然朝花绸一指。
不知何时,对面亭子戏住,满厅内都是她尖利的哭声,和风助雨,凭添恨愁。花绸与韫倩并头贴站在一处,像两只相依为命的雏鸟,可在庄萃袅的眼里,都成了扎眼的刺。
奚缎云见是因花绸的绢子惹的事,紧了眉头,作态把花绸训斥一番,“绸袄,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晚辈既喜欢,你当长辈的,捂着做什么?还不快给了纱雾!”
范宝珠素日与娘家大嫂交好,端在中间,提着不冷不淡的笑意调和,“表妹,纱雾还小,你做长辈,让着她些好不好?姑妈别恼,小孩子家的打闹,没什么要紧。”
乱语砸来,花绸只得把绢子塞到了纱雾手上,“纱雾快别哭,你拿好,你姐姐不是故意要说你,姐姐是为你好。”
她有意替韫倩开脱,可落到庄萃袅耳朵里,横竖不中听。于是冷挑眉刃,唇刀轻扬,“我们纱雾年纪虽小,可也懂事明理的,倒不像那些小门小户似的没教养,犯不着人多嘴来教。”
岑寂里,花绸朝她娘暗眱一眼,下巴垂下去,像是要垂进地砖的缝隙中。
讪了半晌,玳筵再开,锣鼓复响。却有闷沉沉的寂静,盘桓在花绸与韫倩之间。
渐渐胡笳合鼓,敲停了雨。空气里蕴凉,花绸听着上席庄翠袅细细尖尖的笑音,打个冷颤,与椿娘耳语,要回房加衣裳。韫倩也无趣,带着丫头一道离席。
两个人轻步落韵,踩着粗墁石板路满地的水洼。花绸侧睐她,寂寥的笑颜带着歉意,“对不住,方才席上你分明是为我抱不平,我却连句话儿也不敢替你说。”
“话儿、话儿……”韫倩卷着舌嚼磨着这两个字,好笑起来,“你会说京里的话儿了?”
“来了这几个月,听也听会了。”
“不妨事,”韫倩挽着她的胳膊,拿肩将她撞一撞,“你也怪难的,投奔亲戚,难免瞧人脸色,寄人篱下的日子我晓得。咱们两个呢,也算同病相连,我五岁没了亲娘,跟着太太过日子,在她裙角讨碗饭吃,没少招她生气。”
花绸被她撞软了心肠,莞尔睐目,“那你还敢训她的女儿?瞧你家太太那样子,心疼女儿心疼得紧呢,你还不让着她些?”
烟纱里洇着凉丝丝的水气,韫倩比她不一样,落魄里总带着些倔强,“我就是这性子,好几回想改,可改不了。就这么胡混着吧,等往后大了嫁出去,就好了。”
说到此节,她乐呵呵地朝上一蹦,由枝上扯来朵妍丽的花,捻在指尖,“嗳,听说你是上京来发嫁的?定的谁家?”
“单家。”花绸吐出两个字,像是一声叹息,轻得不能再轻。
“定国候单家的单煜晗?”
花绸点点头,韫倩却瘪着脸摇头,“和你可不大配,那单煜晗今年都二十一岁了,比你大了足足十岁。等你出嫁时,他都要老了,再别说,他早前还娶了位夫人。”
天色在倾落,四面空寂的水烟里将要罩来黑。花绸明眼瞧着半昧的天光里,什么都迷蒙不清,但她只能顺服地微笑,“我们家欠他家的,我爹没了,是他家出的银子收敛发丧。”
韫倩偏着脸,淡淡眉痕照愁水,旋即苦涩地牵牵唇角,去牵她的手。
“姑娘瞧、彩虹!”
陡地,椿娘在后头嚷起来,何时来的夕阳,在满目凄景里造出一道彩虹,落在一座花架上头。花绸刹那将愁云惨雾抛诸脑后,拽着韫倩骙瞿到花架下头,蹦着跳着去够洋洋洒洒的花瓣,指尖却不断扑空,无能为力地途径一场春华消散。
消散的,还有最后一丝凉意。毒辣的阳光由金凤树炫目的花叶罅隙里洒下来,照着荧荧的水光,像是哪里掬出一捧碎宝石。
夏已消去大半,京里天气燥得慌,花绸成日总觉得身上黏糊糊的,头皮也起腻,因此每日要沐浴洗头,换衣焚香。
这日又在院里洗头,鎏金铜盆搁在廊沿上,弯着腰,椿娘在后头用葫芦瓢舀水冲她头上的皂角,“姑娘,我听见说,韫倩姑娘在家被她家太太罚了,在祠堂跪了两天,跪得膝盖都起了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