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墓(626)
左右推诿,层层盘剥,朝臣们总能让事情走向有利于己的方向,却未必有利于天下。
他终于明白,皇位不是用来坐的,那顶冕冠戴在头上,意味着他也同时背负起天下苍生。
那么重,那么重。
李承业苦笑一声:“国库空虚,我身为君王,自当以身作则。”他喉咙里有许多话想说,可到头来,只是轻描淡写这一句。
若在以前,他会迫不及待把烦恼都告诉平儿。
可这么多年过去,他会害怕,到底害怕什么他也不知道,只是心头揣揣,终又把话咽回去。
杜平望着他,轻声:“是吗?辛苦你了。”
李承业牵起她的手,目光有情意涌动,柔声道:“别提这么扫兴的事了,我们难得重逢,跟我去御花园走走。”
“……好。”杜平并未拒绝。
现下的季节里,正是百花争奇斗艳的时候。黄莺在嫩叶间哩哩鸣叫,精致的小爪子稍稍一动,便抖落枝头娇俏柔嫩的梨花,花瓣片片如雪,春风缠绕,仿佛下一阵花瓣雨,芬芳淡雅飘散。
李承业替她掸落肩膀上的花瓣,微微一笑:“你小时候爱美,最喜欢到这里来摇动树枝,故意落下许多花瓣来,然后站在中间转圈儿接花瓣。”
杜平怀念地仰头望去,轻声道:“小时候觉得这样好看,漫漫花雨下裙裾飘散,像个仙女似的,才特地在你面前转圈儿。”她收回目光,看着他说,“那会儿转得头都晕了,其实,只想从你那儿听到一声夸奖。”
李承业神色动容,伸手欲揽她肩膀:“平儿。”
杜平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掌,望着他的眼睛说:“那是以前,如今已不会这样。很多事情,过去就是过去了。我们能做的,只有珍惜眼下。”
李承业一怔,缓缓收回手。
满脑子的旖旎绮思都被泼上一盆凉水。
他笑了笑,道:“你今日刚进城?”
“是。”
李承业又问:“你是来找我?还是来找皇帝?”
这话问得奇怪,李承业即皇帝,皇帝即李承业,他们分明是同一人。可杜平明白他言下之意,沉默片刻,道:“找皇帝。”
李承业自嘲地勾起嘴角,眼底有伤感,开口道:“说吧,找朕何事?”
杜平垂下眼眸,弯下腰,方方正正地行礼道:“杜厉当年忠心报国,却被萧家上奏勾结外贼意图叛国。虽皇上已恢复他定安侯的爵位,可杜厉身上仍背负叛国罪,此乃冤案,还请皇上彻查平反。”
“你知道这桩案子是谁定下的?”
杜平仍低着头,声音清晰:“是先帝。”
李承业跨前一步,盯住她乌润黑发:“所以,你想让朕把先帝的脸面扔在脚下踩?”面对眼前默认的态度,他难以置信地开口,“平儿,他是你的外祖父,疼你爱你,没有半分对不起你。”
杜平抬眸:“他没有对不起我,可他对不起我父亲,也对不起我父亲身后的数万名将士。”
李承业静静望着她,没有说话。
杜平毫无躲避地迎上他目光,陈述道:“萧家当年捏造证据,诬告我父亲叛国。今日审问后萧祥珂供认不讳,已负罪自杀。我父亲和他的将士难消心头怒,已将萧家其他从犯悉数处置。”
李承业脚下踉跄两步,目光陌生得仿佛不认识她,张了张嘴:“不经审判就擅自处刑……你怎会做出这等事……”
杜平继续道:“当年参与此事的,不止萧家,京城中亦有不少其他家族为谄媚君王而昧着良心胁从,还请皇上彻查。”
两人之间许久没有声音。
第233章 但他确定,这就是永安……
李承业发出一声轻笑,酸涩难当。他深深呼吸一口气,力持镇定地问道:“你吃准了朕不敢跟杜厉跟西北军翻脸,所以步步相逼?”
他向前一步,几乎要贴上她的身体,目光如炬:“你如此行事,跟陶明惜有何区别?”
他心中又是痛又是恨,两种情愫又糅杂着对她的痴念,腹中情绪翻江倒海,几乎快将他给逼疯了。
李承业一把捏住她的下巴,眼睛发红,质问道:“平儿,你跟朕说实话,你究竟想要什么?”
杜平没有挣扎,从容道:“想为我父亲讨个真相。”
“骗子。”李承业嘴里吐出两字,不留情面地揭穿。他盯住她的眼,发了狠一样地盯,开口道,“朕从小就认识你,你想要的朕心里清楚得很,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换一种方式去得到一切?换一种更和缓的方式?”
杜平反问:“什么方式?”
李承业没有说话,只望着她。
他知道她明白。
他们两人之间的默契一直都在。杜平这声反问并不是真不知道的意思,而是想逼他开口,等他开了口,就再无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