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墓(484)

作者:苇衣

杜平深深呼吸一口气,只觉得满腔血腥味,刚才这里究竟流过多少血?声音已有些抖,她低头认错:“陛下恕罪。”眼角余光环视一圈,外殿并无他人,母亲不在这里。

皇帝望着她:“你进宫为何?”

杜平抬头,看到他眼眶里的血丝,以及哭肿的双眸。她心中沉得愈发厉害,这天下有什么事能让皇帝哭?她连身子都开始抖,目光里俱是担忧和急切:“母亲一直未归家,是以进宫一问。”

屋子里很静。

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没说话。

杜平盯住他,似乎要在他脸上盯住一个洞来,声音不知不觉就哑了,放软了语气问:“外祖父,母亲还在宫中吗?”

皇帝起身,他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年,整个人都失去生气。方总管上前扶着,打开门,两人向内殿走去。皇帝轻声:“她在这里面。”

杜平“嗖”的一下窜了过去,看清里面的一切后,瞳孔骤缩,她僵硬地止步在门口,不敢再动。

地上有着未清理干净的血迹,干涸成深红色。床上躺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用看到脸,不用听到声音,她就能确定,那是母亲。

杜平抱着最后一丝希冀:“母亲睡着了?”

皇帝没说话,只用冷冷的目光望过来。

这一缕目光打破她最后的奢望。

方总管低头:“公主殿下过世了。”

杜平全身上下动弹不得,仿佛一座沙子堆成的人像,风一吹,就散了。

她还记得跟母亲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她还在生母亲的闷气,她不肯跟母亲回家,她说,你自己回去。然后,母亲便自己回去了,什么也没说,却仍担心她会累,给她留下一辆马车。

她为什么不肯服一句软?

她为什么不肯抱住母亲道一声没关系,让母亲心安?

她都还没好好孝顺过母亲,从江南回来以后,也没好好陪伴过母亲。

她们才堪堪做了十多年母女,这么短的时间,怎么转眼就缘尽了?

杜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床边的,看着床上的人眉目依旧,闭着眼翘着唇,跟睡着了没两样。她缓缓伸出手,抚上母亲面颊,只感受到一片冰冷僵硬。脖颈上,是与安详面孔完全相反的狰狞,她摸到伤口处,顿时僵住。

这辈子,再也感受不到母亲身上的温度。

她已失去世上最亲的亲人,甚至,对她来说是唯一的。

杜平眼睛一霎那就红透了,扶住床,弓着身子不住干呕,胆汁胃液都一起吐出来了。她全身不住痉挛,牙齿也打颤,完全控制不住身体反应。

皇帝看着她,长长叹一口气。

方总管上前扶住她,劝道:“郡主,节哀。”

杜平只想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躲在角落里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她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可是不行,仅存的理智提醒自己,还在皇宫,事情还没完。

她抬头,声音沙哑:“是什么罪名?”

皇帝望着爱女的遗容,沉默片刻,开口道:“对外便称,是急病猝死吧。”

杜平深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磕头:“谢陛下。”她低着头闭眼许久,还是问出口,“她做了什么?是死罪吗?”

皇帝打量她的神色,想看这话问得有几分真,还是故作不知情。可惜他只能看到悲痛绝望,再无其他。他叹道:“是死罪。”

杜平眼泪终于掉下来,哽咽开口:“一定要死吗?非死不可吗?留一条命不行吗?”

皇帝痛道:“朕没想她死。”

杜平泪水模糊了眼睛,看着那道狰狞的伤口,从力道和方向判断,她得出结论:“她是自刎?”

皇帝闭上眼,又浮现出女儿决绝自尽那一幕,每想一次便痛一次。他眼睛湿了,抬手捂住眼睛,好半天,才缓缓移开:“是。”

杜平抹一把眼睛:“她有什么话留给我吗?”

皇帝:“她说,平儿什么也不知道,求朕放过。”他看到永安瞬间绷紧的身子,继续道,“她如今没有夫家,朕不舍得让她无家可归,打算将她葬入皇陵。轻容这辈子最在乎的就是你,她一个人在地底下孤零零的,你可愿意去守陵,一辈子陪着你母亲?”

这是他做父亲的私心,不忍让女儿孤苦伶仃。让她最喜欢的人陪着她,这样便不会寂寞了。

杜平抬眸望去。

皇帝的目光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语气中藏有威胁:“冯佑的死与你母亲有关,若冯家知道了,也容不下你,不如由朕给你个体面,你可愿意?”

杜平眼神不躲不避,没有犹豫:“愿意。”

皇帝欣慰地点点头:“好孩子。”总算没辜负轻容的一片疼爱之心,“你先回去休息,葬礼由朕来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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