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鸩(145)
“曹侍郎不过是拿来儆猴的鸡罢了。”
“可瀚光殿那些尽数被换下的宫人……”云泱缓缓低了语调,说着自己骤然反应过来。那些被换到瀚光殿的守卫、宫人未必就是监视。
江亦止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笑道:“宴会流程不出差错容易,但陛下届时若是出了差池,殿下有几张嘴只怕都解释不清。”
景帝病重,朝堂之上群狼环伺,云奉煊便是做了万全的安排云泱仍不免担心。她视线落在悬台阶下桁木上搭着的披风上,眉头拧起:“今日还要进宫?”
江亦止看她一眼,“嗯”了一声。
云泱:“我不放心。”
汩汩热水在炉内沸腾翻滚,江亦止带笑的唇角凝滞一霎,片刻回神。
水雾有一瞬消弭,云泱适时抬眼对上江亦止幽深沉邃的视线,语调清脆而坚定:“我跟你一起。”说罢撑着凭几就要起身。
指尖被人抓握住,干燥微温。
江亦止用了些力,将她拽的在他旁边重新跪坐回去。他身上的清苦气息比之两人初识时浅淡不少,因此衣物上皂角干净的气息就格外明显。
他嗓音带了些笑:“阿泱可是担心辛苦帮我吊着的这条命再让我给折进去?”
云泱气恼:“胡说什么?!”
修长劲瘦的指沿着她脊骨安抚似的轻抚,两人离得极近,江亦止另一只手攥了她的手叩在自己胸口,语调温吞低沉:“这条命可是夫人给的,我怎敢轻贱?自是除了阿泱,谁都不给……”
云泱骤然红了耳尖,挣扎着想要起身。
推搡间江亦止忽偏头又咳了一阵,云泱吓了一跳,便不敢再动了:“不是已经好了吗?”连后来回府,林大夫不放心来闲隐居诊脉,探到江亦止脉象都惊诧不已。折磨了江亦止十多年的奇毒说消失就这么消失干净了?
江亦止垂眼睨着她红透的耳尖:“体质问题一时半会儿也是没办法的事。”见云泱转头遂又将眉心蹙起,一副难受无比的样子,“所以日后夫人还是多让着我些。”
一番哄逗,云泱终是落了下风,认命看着江亦止起身系好披风,撑着伞出了门……
……
雨势渐大,闲隐居只剩了云泱、初七和青荷主仆三人,并悬台那只日渐圆润的傻鸟和池子里那仅存活不足十尾的三色锦。
江亦止这趟出门临到深夜才回。
院子里静悄悄地,只有一直通往寝居的一排昏黄灯笼在秋雨夜里随风飘摇。
江亦止披风下摆被雨水打湿,八月一袭深黑带帽斗篷跟在身后。
他撑着伞在寝居门口站定,借着檐下灯火自衣袍内伸出手来,若有所思看了一会儿,将伞递给八月。
“回吧。”
说罢轻轻推开房门。
外间靠近门口的位置同样留了一盏灯,江亦止凑近看了一眼,浅白灯罩内烛光颤颤巍巍,灯托上集了厚厚一层蜡泪。
他借着这微弱烛光褪去了身上湿透的衣袍,放轻动作去了榻侧。
一片晦暗中,榻上的人呼吸轻浅,江亦止驻足一会儿,唇畔勾起一抹浅淡弧度,然后自怀里摸出火折吹燃。倏然亮起的方寸之间,榻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内洒进星光点点。
云泱声音带着些干哑:“怎么才回来?”
江亦止轻声道:“明日便是中秋宴,殿下那里有些事情拿不定主意,多耽误了些时间……”他欺身凑近,凝向云泱清明的眼,“这么晚还不睡?”
云泱从衾被中探出手来,触到他冰凉潮湿的胸膛:“等你。”
一声轻笑,而后火折子熄灭。
悉悉索索的声响过后,床沿一陷,江亦止挟裹着雨夜湿冷的气息挨了过来,云泱被冰得瑟缩一下。
“我怎么记得……夫人惧热?”话虽这么说着,身体却是老老实实往后退开不少,又将衾被从中往下给二人隔开。
云泱噎了一下,半晌咕哝了句:“现在又不是夏天……”她自是不好开口说两人现在体质半斤八两,江亦止既然不若往日那般畏寒,她自然也没先前那样怕热了……
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在看到江亦止平安回来的那刻已然松懈,这会儿早已困得不行。云泱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顷刻便睡了过去。
枕侧的呼吸绵长均匀,江亦止侧身朝里,凝着黑暗中云泱的脸抬手。
他这些年身陷囹圄,心无挂碍,本就是为了探寻一个真相。如今心愿已了,却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份轻快。身处泥潭已久,想要抽身又谈何容易?
总不能叫她再吃许多亏……
他摸到云泱颈上那枚玉扣,解开攥到手里,于黑暗中凝着帐顶直到天明。
雨下了一夜近天明才停。
屋檐上一片湿潮,院内的植株一派雨后的清新,在浅色天光下折着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