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鸩(144)
殿内并没有因着云奉谨的离开而气氛稍缓。
云奉煊似失了神一般,半晌才黯然开口:“父皇……是自己病倒的吧……”声音轻飘飘的,不知道是想向江亦止求证,还是在试图说服自己。
江亦止意味不明一笑:“殿下想听我说些什么?陛下身体如何,满朝文武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莫不是您当真以为我的手长到能伸进瀚光殿?那殿下未免也太看得起我。”
后背丛生的冷汗倏然滑落,云奉煊莫名因着这话放下心来,暗舒了一口气。
也是,父皇的病症并非一朝一夕……况且瀚光殿里还有李虽,倘若真有人想在寝殿动什么手脚,也要避开他的视线。连皇兄都没有证据的事情,江亦止便是再厉害,当也没办法做到……云奉煊在心里安慰自己。
*
瀚光殿。
李虽默然立于重重帘幔遮掩着的龙榻,面色凝重,心下却是骇然。
此刻,等待侍候的宫人门齐刷刷在外面跪了一排,再往外,寝殿的大门紧闭着,隔着殿外刺目的光线,隐约能窥见外面持矛立着的守卫。
云承邵的情况时好时坏,李虽守了这些日子却是知道榻上这位天子如今是昏迷的时间多,清醒的时间少……
他瞥了眼龙榻一侧白日新燃的火烛,心里暗暗计算着景帝下一次清醒的时间,挪动步子躬身掀开了帘幔……
外面执着盘盏一应物品的宫人瞥见动静抬眼望了过来。
李虽动作顿了顿,默不作声帮景帝掖了掖被角,而后朝外面跪待的宫人招了招手。
“陛下今日情形许是更差了些。”他紧皱着眉,翘起尾指拿过其中一名宫人托盘上的清粥,用指背探了探温度,“去太医院请刘太医过来瞧瞧。”
没有人动。
殿内的宫人如今全在榻旁跪着,李虽躬身完全隔开了这几人望向榻上的情形。
他忽怪异笑了一声,慢悠悠转身,猛地抬脚一下踹在正后方一名宫人胸口:“陛下不过是多病了几日,本总管便连你们这群杂碎都使唤不动了是么?”
那名宫人被他踹得闷哼出声,另一名借着盘盏遮挡悄悄拽了拽他衣袖,率先伏身叩头:“总管息怒,奴才们这便去轻刘太医~”
总归榻上的人仍昏迷着,即便清醒,也不见得能翻出什么浪花出来。于是放心退出了寝殿。
厚重殿门缓缓合上,榻上原本闭着眼的景帝云承邵缓缓睁开了眼。还未不惑之年的帝王面色苍白,眼底怒意尽显,却明显有些力不从心。
李虽面色闪过喜色,轻唤一声:“陛下!”
云承邵艰难转头,手从锦被中抬起,颤颤指向殿外。李虽摇头,伏身凑到他耳边低声耳语几句,景帝原本苍白的面容骤然浮上几分绯色,锦被压着的胸口上下起伏不定,嘴唇张合。
“陛下受苦了,您暂且再忍一忍……”
云承邵又指向殿内另一个方向,李虽疑惑一会儿,终于明白过来,他低声问:“陛下要见谁?”
“太……太子……”
李虽愣了下,十分不解。正待再问,却见榻上云承邵闭着眼点了点头。
两个字出口已然费尽了他全部的力气,这会儿只微抬了抬手,便又昏睡过去……
……
纷乱脚步声从大殿外急匆匆靠近,转眼就到了门外。听着殿外守卫同来人的盘问,李虽缓缓从榻前直身,退后两步重新在榻尾立定。
第九十三章 捕蝉
中秋宴前,云京诸位大人府上都开始忙碌起来。人人自危,皆因太子此前忽然下的几道诏令。
礼部曹侍郎被革职,瀚光殿内外守卫、宫人全被换了一批,宫城驻防严密。连带着云奉谨听闻都被软禁在了景元宫里。
中秋宴前夕,云京城内下了一场雨。
雨势不大,斜肆的雨水将整座云京城拢在一片雾蒙蒙的水雾里,空气湿冷,隔着悬栏江亦止和云泱拥着一方炉火品茶赏雨。
偶有倾斜的雨丝从外面落进来,云泱往凭几外沿稍挪了寸许,隔着袅娜的茶雾望向对面男人清隽模糊的眉眼:“殿下此举,岂不是将自己正置于风口浪尖?”
如今外面皆传太子觊觎帝位,趁着陛下病重将瀚光殿内外皆换成了延庆宫的人,就连大皇子的进出都被限制,真是司马昭之心,毫不避讳。
“所以,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奉煊倘若真将事情做到这个份上,只怕不等云京百姓戳着他的脊梁骨骂,文武百官都要第一个讨伐。
炉间炭火一声“噼啪”炸响,细碎火星自炉底飞溅撞到壶底又坠落偃息。
江亦止开口:“往年中秋宴操办皆是陛下亲为,太子今年是第一次负责,做得好了受两句无关紧要的赞誉,但若是办砸了……”他唇角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连一场小小的宴会都办不好,日后为君,这天下大事又有哪一件比这更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