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台风波录(322)

作者:轻微崽子

陆观不明白李晔元要讲什么,心里又想着宋虔之要吃的小黄鱼,眉宇间浮现出不耐烦。

“当时能进承元殿议事的官员,十成的天子门生,挂名。七成是拜到周太傅府上去的门生,周太傅没收几个学生,却有数不清的举子自称念的是周太傅所著之书,也算是他的学生。”

听到周太傅,陆观认真了起来。

李晔元道:“最后,连太子都成了周太傅的学生。”

陆观凝神看着李晔元,落雨的声音愈发振聋发聩,李晔元似乎真病着,中气不足,需要陆观很努力地分辨,才能听清他所说的字句。

“真正想治刘赟罪的人,不是先帝,而是太傅。”李晔元说着,咳嗽了两声,他手中一方丝绸的帕子,是素净的藕荷色。

“这样机密的事,你一定想知道,为什么我会知道。”李晔元摇着头,“我也不在场,更没有收买御前的人。那时我官位不高,勉强能进承元殿而已。

“这件事,在刘赟被发落那一年在朝的京官,都知道。不知道是从哪儿散布出来的传言,起先宫里传,后来这消息就像长了脚,连外朝的官员、甚至是一个打扫六部衙门的差役都知道了。”

“有人故意散播的?”陆观只能这么猜。

“自然是这样。”李晔元赞赏地看陆观,“再猜一猜,是谁散播出来的。”

“先帝。”这次陆观毫无犹豫。

“为何?”

“荣宗在位期间,对御前内侍管理十分严苛,凡有犯口舌泄密者,都得脱一层皮,剜眼,挖骨,剥皮,敲碎膝盖骨,关押到死。既然是先帝与太傅决定的,那议事的地点只能在承元殿,而承元殿的侍者,都受过最严格的训练,绝不会犯这么愚蠢的错误。那只能是受主子的命令,将此事传出。”

“没错,当时刘赟手下有一名四品武官,恰是回京述职的时候,找人暗杀周太傅。周太傅受了点伤,只是擦伤了手臂。先帝大怒,将这名武官斩首,抄家,男女无一幸免,沦落为奴。此人在军中曾救过刘赟的性命,他被斩首那日,先帝让麒麟卫押他在刑场附近观礼。”

陆观嘴唇动了动。

“想说什么?”李晔元注意到了。

“没有,请相爷继续说。”

李晔元道:“两天之后,刘赟全家就被流放出京。御前也处置了一名小太监,名字没有留下来,宫侍向来命如草芥。只是御前年纪最小的那个孩子,此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他看上去顶多有十四岁。”

陆观无端端觉得手脚发凉,桌子上茶都没上一盏,他只好握紧了手。

“先帝对周太后的宠爱,对周太傅的尊崇毋庸置疑,故太子才刚出生,便坐上储君之位。观其祖制,他也是最早被立为储君的皇子,历代从未有过落地便被封太子。”

“相爷不妨直说。”

李晔元表情里带着一分惋惜,他侧着头,靠着身后的软枕,遥遥望着房门。这些话他本不应该这样,在门窗统统大敞的情形下说。只因雨势大,哗哗的雨声掩盖着他们的谈话。

“就是突然想了起来,这些日子不上朝,躺得一身乏,这把老骨头快废了。”李晔元收回视线,看回陆观,“宋贤侄进宫去了?”

陆观嗯了一声。李晔元跟他说的话,绝不会没有用意,他没有点破的意思是什么?

就在陆观心中动念时,李晔元以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一句让陆观心惊肉跳的话:“宋贤侄有太后撑腰,又是周太傅唯一的外孙,位极人臣,只是时间问题。”

雨声倏然涌进耳中,陆观看见李晔元微微笑着,神色和煦地看着他。

陆观攥紧拳头,霍然起身,李晔元并未出声拦他。

前脚陆观出去,后脚管家进来,尚未开口,就看见他老爷面无表情地说:“陆大人如果要出去,让他骑最快的马。”

·

天彻底黑了,不是下雨时带着一丝晦暗光泽的黑,而是夜晚的黑。

宋虔之脸上痒,他忙用手拍了一下,拍到一个硬壳的东西,突然,他想到了这是什么,连忙放松了手掌,没有把那玩意儿拍爆在脸上。

黑色的虫子掉到地上,一眨眼爬进稻草中,这里头唯独一丝蜡烛微光,虫子逃过一命。

宋虔之心说,要不是小爷反应快,差点毁容。

他摸了摸鼻梁,想到才摸过虫,连忙用衣袖擦了擦刚摸的地方。

这地方十分安静,隔壁蜷着一个人,浑身脏得要死,血腥气说明他挨过打,看他蜷缩的姿势,脚上鞋子还在,不像遭过罪,手臂交叉抱在一起,像个大倭瓜。身上粗布衣衫原本是灰白色,现已接近黑色,交叉纵横着不少鞭痕。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的,下雨时整个牢房吵得像是会给雨水灌进来,雨停后又安静得让人连呼吸都不由自主放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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