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台风波录(246)
“兄台是哪里的武官?怎么会在这儿?”宋虔之目不斜视地低声道。
“被俘。”男人冷声道,对宋虔之的来历丝毫不感兴趣,想要闭上眼睛,方才被稻草扎进鼻孔里的酸爽滋味令他刚向后靠了靠,又警觉地坐直身。
“你还没说是哪儿的人呢。”宋虔之提醒道。
男人面部扭曲了一下,极不情愿地低声道:“你管我是哪儿的人?闭嘴,大爷要睡觉。”
“那你睡吧。”
青年答应得爽快,男人反而不敢睡了,开玩笑,等睡着了再被稻草搔弄鼻子捅醒岂非更难受了。
“循州。”
“循州州府?还是附近驻军?”
男人掀起眼皮,挤在一起、层叠的眼皮下,老辣的一道光瞪着宋虔之,鼻腔中哼出一声:“你小子是朝廷的人?”
“我姓宋,单名一个星字。大哥不嫌弃,称我一声宋小弟。”
男人冷哼道:“你还不够格同我称兄道弟。可惜了。”他看着宋虔之连连摇头。
“可惜什么?”
“我可惜你年纪轻轻,就要命丧黄泉。”男人冷道,“怕是寒门子弟十年苦读好不容易做成官,就被外放来这穷山恶水之地。这些獠人是要拿你们向朝廷索要钱财,可惜他们打错了算盘,如今我大楚风雨飘摇,朝不保夕,去岁多灾,连镇北军的粮饷都敢欠着,哪儿还有余钱给他们。”
“哦,大哥知道镇北军的消息?”宋虔之作出很感兴趣的样子。
“我不仅知道镇北军的消息,我还知道圣上派人去接刘赟,此子巨奸,命旧部冒充黑狄人,滋扰东南临海的永州,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什么?”宋虔之险些跳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男人沉默下去。
宋虔之焦灼万分地看陆观,拽了拽他的袍袖,陆观握住他的手指,眼神示意他稍安。
宋虔之心念电转。刘赟为什么这么做?只要派人去查,立刻就能查明是他的旧部冒充黑狄人,苻明韶已经召刘赟进京,还要让他的女儿当皇后,难道这不是刘赟本人的意思,而是他的旧部擅作主张?
“假剑。”听见陆观低喃的声音,宋虔之倏然开窍,他睁大了眼,看到陆观的神色从镇静到难以置信,陆观眉头深锁起来。
这一瞬间,两人都想到了一块儿去。
当初宋虔之和陆观一直在猜柳素光为什么要弄一把假剑出来,甚至怀疑柳素光不是奉苻明韶的命令,而是阳奉阴违为李明昌效力。确证柳素光利用秘术让周先在梦里说出了霸下剑所藏之处后,她直取麒麟冢,必然是有皇室中人的指点,加上陆观因为直言不讳逼得苻明韶一怒之下让人将他拿下。
陆观犯上是个意外,宋虔之拿说服宰相上书启用刘赟与苻明韶暗中达成的交易本不会有。
宋虔之呼吸急促地坐着,眼珠定不住地来回转动,眉头时蹙时动,连牙也不知不觉咬紧,腮帮一阵发酸,他才松下劲来。
宋虔之想到去求见李晔元时,李晔元当场表示马上去办,甚至通情达理,像是早已想到苻明韶会用刘赟。刘赟回朝,他的女儿又被册封为皇后,那时刘赟的权势将在一夕之间,越过白古游,那时连大权在握的李晔元也只有避让三分。
难道李晔元真的已经无心朝政,只想归隐?可是李晔元难道想不到,苻明韶要的不是他让出宰相之位,而是要他的命……
刘赟还在押解进京的途中,没有正式的诏令授予他官职,他应当无法调动旧部。
这让宋虔之自然而然联系到抢先一步拿到霸下剑的柳素光。这把剑曾是荣宗的指挥剑,要是再有刘赟的手书,与刘赟曾有出生入死交情的将领,就可以听令行事,真要是出了事,将事情往这把剑上一推。
到这里,宋虔之完完全全想通了。
霸下剑应当在他的手里,手书可以推说伪造,再将假剑销毁,就是他宋虔之浑身是嘴,也不可能说得清楚了。
并非苻明韶的计策天衣无缝,而是阴差阳错之间,反把自己圈了进去。对苻明韶而言,他宋虔之根本不算什么,苻明韶要挣脱太后的掌握,李相的把持,真正大权独揽,需要的是军队。
白古游忠于大楚,生性耿介,绝无可能成为苻明韶的私器。而今朝堂,非李即秦,苻明韶只有为罪臣平反,像刘赟等人,旧部仍在,一旦重新得势,旧属必将趋之若鹜。比起科举选人,养作门生,扶持起来,培养忠心,此举省时省力。
宋虔之脸色渐渐苍白,嘴唇紧紧抿着。
“这么点胆子,不在家吃奶,出来做什么官?”男人嗤道,“喂,傻了?”他见宋虔之木呆呆坐着,心说这小子不禁吓,便拿手拐子连连戳他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