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澄(89)

作者:是辞

「《锁麟囊》我是真的偏爱,无人能抗拒美满团圆的故事,我亦不免恶俗。《春闺梦》太悲,种情愈深,愈不愿再听。那不过是平常的冬日,唯一的不寻常,是我穿了白衫,初初做你的少年郎,有些紧张,再随手为你挡了一枪。」

「阿阴,我心中有千言万语,无法与你一一诉说。最后的力气要用来同你下楼坐车,也成妄想。坠地后,我心下平静,从容赴死。曾经我最怕身亡,但那刻全然为你,便无畏惧。」

尾声:

阿阴离开上海前一夜,在书房彻夜独坐,未曾合眼。回首同韩听竺十年情感,不禁泪目,心如刀绞。想到最下层抽屉里的那把剃刀,拭了泪水弯腰去拿,这次看得清楚,下面放了封没写名姓的信。

小心打开,不过一页。待看到字迹,眼眶霎时泪水翻涌。同她练的正楷分毫不差,只细看笔力有些不够,回到公馆三年,他便至少练了三年。

“吾妻阿阴:展信佳。

回首过往十年,你我生生相误,太难诉。

不知何时身死,留信于你,万望自珍。

观澄其人,我已尽力寻找,无奈一无所获。

愿你离沪追寻,不必为我所累,快意人生。

我对你用情太深,实在是纸笔难书,再不多言。

勿念。

——听竺书于辛巳岁初”

满书架的唐诗洒落一地,阿阴摔的是书,恨的是自己。往后人生于她,是“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是“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北平,开元饭店,药叉和障月听戏回来,一上了楼就闻到熟悉而陌生的檀香。两人对视,表情实在不好,分别不过一月,阿阴便回了。她房间里祭的竺寒遗物,曾经还被药叉嘲讽,人做久了真是入戏,可她每次回来,都会上一炷香。

进了房门,不见人影,亦不见鬼影。香炉后面又多了个寿盒,好似表明发生了什么。

“阿阴?”

“阿阴,你回来了?”

——完——

第41章 现代篇·方观澄(一)

2013年底,北方大范围降雪,阿阴赶在新年到来之前搬到东北。岁末总是容易让人疲累,幸好鬼不会。这应算是来的比较晚的一场初雪,这年,炸鸡店大热。

阿阴拿着药叉的手机,坐在沙发上抱着个靠枕,看一部大热的韩剧,第一集。

“给你买了手机你不用,非要霸占我的,那个小灵通都多少年了?非逼我给你扔了是不是,扔了你又定跟我生气,横竖怎么都不对。现在都用智能手机,你这连个视频都不能看,我跟没跟你说过……”

千百年不变的,是他依旧碎絮。按了锁屏键,毫不留情地对着聒噪的人一扔,药叉赶紧接住,差点下意识地变成鬼身。无奈叹气,走近坐下,看她素着的一张脸,不知道多少年没擦过脂粉。

两只鬼手相握,房间里地热给的很足,他很放心。

“阿阴,不要再干涉他,让他好好活着。”

而你,早点走出来,也好好活着。

“不必你讲,他现下同女朋友好生幸福美满,我才不自讨无趣。”

“那就好。”房间里很静,他把电视打开,随便放着热闹的节目。“讲话不要再那样用词。”

“你安心,我什么时候累了,就回北平。阿药,我没那么无坚不摧,我现在真的怕了。”

药叉深知她说的是什么,北京的住处书房里,是她几十年来誊抄的忏悔文。别人家的杂物间都是陈年不动的玩意,只她,全是墨宝。一个曾经横行天地的阴摩罗鬼,最厌的不过当年般若寺众列神佛,囚了竺寒至死。可因韩听竺,她现在也开始信因果。

“有事去敲对门,会帮你。”

直到走到门口,她仍旧坐在沙发上,好似出神。电视机的吵闹声与她无关,药叉甚至要怀疑,鬼是不是也会得抑郁症。

他不说再见,最后一句说:“阿阴,是北京,不是北平。”

关门声很轻,几不可闻。她全凭感觉,确定人走之后立刻把电视关了,满室寂静,静的像荒无人烟的郊外,静的也像阿阴的心。

她把自己囚在了民国那年,人在无意识地向前走,可实际满腔抗拒,原地踌躇。

当年回到北平,药叉和障月只见多出来的东西,不见其人。第二天,起床后就又闻得到那股檀香,打开她房门,香刚点不久,却还是不见人影。药叉忽然意识到什么,想到她曾经最爱躺在铺满风化尸体的棺椁里。缓缓走近,开了那方正的骨灰盒盖子,果不其然见到一团黑灰的烟。

是阿阴。

两人不问骨灰是谁的这种愚蠢问题,也不敢问她现下情绪如何,最怕的是她想不开去抹了阴寿。你同她说话,她不理,一句都不理,直到说的你失去耐心。她仍旧活着,又像是死了。化成烟的形态不必耗费太多精力,后来药叉每日帮她上香,韩听竺的骨灰里,她一躺就是小半个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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