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澄(80)

作者:是辞

阿阴不多想,同韩听竺晚到落座,却见着唐叁也坐了下来。他往日里跟着韩听竺,都是四处隐秘的地方一站,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开他眼,时刻机警着。

“今日唐叁也坐了,可是要拍个宝贝物件回去讨老婆了?”她歪了头打趣道。

韩听竺见怪不怪她这幅爱调笑人的样子。唐叁木讷的脸有些红,“阿姐莫拿我说笑了,今天帮先生喊价。”

“不多是女人帮着叫吗?”

“先生心疼阿姐,不愿阿姐做这些事情。”

“哦?”她忍不住笑着看韩听竺,却见那人假意出神看向台子,陈万良的虚伪讲话听的比谁都认真。

真是死要面子。

陈万良总算撑着他那干瘪的身子骨下了台,毕竟今日主要事宜是从这些铁公鸡身上拔拔毛。手脚麻利的放了桌子,桌上摆了木槌和木板,拍卖师上台。可甭管放上来的是什么年头的拍品,也无论拍卖师讲的多么天花乱坠,无人叫价。

阿阴不经意地看韩听竺表情,他仍淡淡的,好似眉尾的那一小道疤都在诉说:与我不相干。

可她以为今日既然让唐叁坐下,且唐叁明说了是帮韩听竺喊价,总归是要买个玩意回去罢。忍不住低声同他讲:“这个嵌螺钿经盒真真是唐年间的,值当收藏。”

韩听竺仿佛听到了做回应般地点点头,可唐叁却无动作。阿阴心想着,也就唐朝的物件我能帮你看看,别的可就不懂行了。但她承认,本意也就是看看热闹,再见见《永澄》落入谁手,就已足够不枉此行。

陈万良见着众人无动于衷,当是这些东西入不了眼。他也是个只认钱不识货的,便知会后台,上最金贵的。洋行懂拍卖的人直说不好,这最重头的自然是要放在最后。陈万良千怕万怕,怕的就是这事办砸,踹了那多嘴的人一脚让他收声。

却没想到,阴差阳错的引了韩听竺“上钩”。

拍卖师神神秘秘开口:“看来刚刚的那些小物件入不了各位的眼。现下上来的这个,可最是珍贵,大家瞧好了。”

说这话时,阿阴正百无聊赖地数那茶杯上的纹样,一片寂静后,她总觉得有莫名的情感在牵引。一抬头,那从盒子中取出来的,可不正是《永澄》。

纹样也不看了,她靠在椅子上,揽了揽身上的披肩,视线不移。拍卖师在啰嗦地讲富有传奇色彩的“故事”,阿阴一个字都没听得进去,还有人比她更了解吗?一束光打在放拍品的台子上,阿阴看的不是木雕,看到的是盛唐僧人。

最清晰的一声,是身旁隔着些距离的唐叁。叫了《永澄》的第一声价,也是今晚整场拍卖会的第一声价。

“二十万。”

第38章 民国篇·韩听竺(拾叁

阿阴记不太清,当时还有没有人竞价。韩听竺开的确实不低,却也不算高的离谱,若是真有瞧上眼的,还是舍得再开价的。或许也有原因,是他们不敢、不愿同韩听竺争。

不论有没有,不论加没加,最后《永澄》终归是入了韩听竺的手。亦或是说,阿阴的手。

他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她。

那时候阿阴心境如何,回想起来,满是苦涩。当拍卖师说出“这座唐朝天宝年间的木雕由韩先生拍下”时,她甚至无暇去纠正年代的错,眼眶实在是酸,又有些无名的情绪在涌。四周是长久不断的掌声,在恭贺韩听竺喜获至宝,至此也宣告,可以放心拍这场拍卖会的所有拍品。毕竟天塌下来,还有韩听竺顶着,落不到他们小老百姓身上。

韩听竺瞧着周围热络没有停的架势,阿阴正扯了衣襟旁别着的手帕尽量得体适宜地擦拭眼角,他挥挥手,示意拍卖师继续流程,终于场面恢复如常。倾身握了阿阴一双冰凉的手,好似掌声化为了无形刺眼的光照得她泪目。

“秋过了,阿阴还感伤?”

她回握他手,强撑着扯出个笑,“为何?”

不说清楚,单一句为何,他心中清楚,答案也清楚。

“为阿阴。”

听了他压低着声音道的三个字,阿阴轻笑一声,泪珠亦不受控制地垂落,滴在手背上,又滑落到两人交握的掌中。

“蠢死了。”

这本就是我作的雕,还要花大价钱买回来,上海滩最蠢的还有谁比得过韩听竺?不止上海滩,整个中国都无人可比。阿阴心道。

可凡人韩听竺啊,你最长活不过一百年,何以至于要真真切切抓走阿阴姑娘的心。

四只手叠在一起,攥成团,他掌热,她掌凉。

有人道长恨水,有人道意难平,亦有人道别离苦。佛家讲“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劝你不当恨水,意终需平,苦乐同随。可参详人生奥义,并非只有独一条的通天路才是正途。恨便要久恨不绝,难平便永恒不平,苦便读之品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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