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澄(40)

作者:是辞

阿阴心道还不是你的字太拿不出手,我的也不过将就能看而已。可面上却笑着道:“同崔判的字还是差的远,不如您笔走龙蛇、骨气洞达、银钩铁画,大抵欧阳询、虞世南也要略逊一筹……”

崔珏笑的胡子都要歪了,“亏我没甚的法器可被你偷,上次要不是捉了五通,钟馗定把你扔进地狱关上几天。”

您这生死簿可不就是“法器”么,阿阴心想。

终于待到后半夜他进了卧房去休息,阿阴偷看了写成善的那页,见着最末“九十整岁,寿寝正终”几个大字差点气晕过去。恰巧药叉赶了来,她递过笔,道自己要趁着天没亮去见一见朝思暮想的小和尚。

青衫男子气得不行,又不能在阴司叫嚷,只能忍着她见色忘友,弃自己于不顾。

穿行至般若寺,静谧到仿佛听得见雪融化的声音。竺寒寮房之内黑漆漆一片,月光昏沉沉的,有乌云飘过。

她的心尖宝贝观澄,乖到不能再乖,平躺着,双手规矩地放在身前,被子掖在腋下。阿阴试探着摸了上去,有些冰凉,便把手放进里面,再扯着向上提了提被子。他敏感,为这细小举动蹙眉。她停下了动作,亦不敢靠得太近,只趴在榻边,眷恋地看着他睡颜。

觉得现下心头很是满足。

虚虚浮浮小憩了会。于鬼来说,对光的存在感知得太过敏锐,因而天一亮她就醒了。要在小和尚额间印下一吻,再悄然消失于般若寺之中,仿佛天光大亮,夜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由月光带走,不留痕迹。

次日,腊月二十,竺寒再度孤身入长安城,进西明寺。住持与师兄冒雪相送,成善满目幽远,看着他一级一级步下台阶,最终模糊于风雪飘摇之中。

林子里,阿阴同药叉立在酒肆二楼的窗前,看那熟悉背影渐行渐远,面色深沉。楼下已然满客,正沸沸扬扬把酒言欢,楼上却与林中互通,静的有些苍凉。

药叉道:“不去陪他?”

阿阴摇头:“我现下去把他掳走可好?”

“好。”

“净是不中听的话。”倒成了她反过来责怪。

他忍不住劝:“阿阴,莫要执念。你我皆知,这感情不会有结果。”

她淡笑,“那于你来说,何以算得结果呢?世人贪婪,事事妄得圆满,我却不同。现下同他两心相映,便是修得了最好结果。”

“他有他的不变理法,你有你的野性难驯,莫谈旁人干涉阻挠,即便你们之间也……”

“我这不是在改?阿药,无论人鬼,都会变的。他永远不会错,因而我愿听他从他。”

药叉彻底无话,只觉得她愈发不像个鬼该有的样子。不由想到,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而执念太过,终归会有反噬之日。

与此同时,店内伙计咚咚扣门,道:“障月公子到了。”

这日,大雪纷飞,是喝酒的好日子。林中无名酒肆里,最特别的一桌坐了三只人模人样的鬼,一位娇媚娘子,两位俊秀郎君。他们衣着华丽、推杯换盏,口吐的又不是本土话语,呈现一副奢靡而诡异的画面。

旁桌的人当谈一句,果真大唐好景,多少异域外邦人亦心向往之。

阿阴醉了,自己也不知道倒在谁的怀里,哽声道:“我今夜不会去找他了……我今夜真真不去找他了……”

她实是委屈的,又有些怨怪自己,一时间百感交集,乱麻揉成团,理也理不清。这不正是再寻常不过的众生相吗?

障月没什么表情波动,抚摸怀中人的脸,被药叉赶忙伸手扯了下去。可阿阴却握住了那只手,贴在自己脸上,蹭了蹭。座中另外两人皆心知肚明,她举动为何。药叉无奈起身,强行把人拽了抱到楼上,鬼语咒骂不断。

雪还在下,阿阴暖帐之中醉眠,竺寒冒着凉风赶路,药叉障月依旧在楼下饮酒……

盛唐风华之下,数万万条人生路,今时不同,时时不同。行走于世间的,是人是鬼,亦也难分。

入夜,西明寺中,一片灰色衣摆消失在长廊。

她还是来了。

寮房内,竺寒正在榻上打坐,单手握一本满是梵语的书,阿阴半个字都不认识。她躺在他膝头,抓着另一只手,看上面细细密密的掌纹,满室皆是温情,谁也不语。

忽然他感觉一阵痒痛,是阿阴对着他手臂咬了一口,上面留了层浅浅的牙印,还有些许口水。

小和尚皱眉道:“这是作甚?”

阿阴眉眼带笑,“惩罚你。”

他轻叹了口气,“那该如何惩罚你?你这一莽撞,可算是帮着师父逼我来西明寺。”

她翻过了身,伏在他肩头,举动之间裙摆撩起,竺寒默默伸手给她扯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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