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僧(62)

作者:水怀珠

居云岫知道他是想逗自己,奈何今夜实在没有兴致,沉吟片刻后,居云岫取下髻上的一支珠钗,放入恪儿手心,道:“愿居闻雁今夜好梦。”

这便是彻底拒绝的意思了。

恪儿心里酸酸的,但看着手心里的物件,想到今夜能有母亲的珠钗相陪,又禁不住笑了笑,道:“阿娘也好梦。”

居云岫点头。

目送姆妈把恪儿抱走后,居云岫吩咐璨月撤掉食案,取来药箱,随后道:“你也退下吧。”

居云岫在外间留了一盏烛灯,灯旁是上回给战长林用过的药箱,等到亥时,屋外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寺庙本就建在城郊,夜深后就更安静了,除沙沙的树叶摩挲声外,简直针落可闻。

居云岫坚持又等了片刻,及至夜阑更深,她垂下眼眸,拿起烛灯走入内室。

便在这时,屋门被推开了。

居云岫转头。

房间就她手里的这一盏灯,烛光幽微,今夜又无月,门前更是一团漆黑。战长林反手关上屋门,没发出任何声响,他依然穿着下午时的那身黑衣,戴着斗笠,整个人像是裹在一层密不透风的黑里。

令人感到窒息。

居云岫停在屏风前,深吸一气。

战长林没看她,目光落在靠窗的案几上,径直走了过去。

他在案几旁的长榻前坐下,摘下斗笠,脱掉上衣,然后打开药箱,开始给自己包扎伤口。

烛光照得不明显,但衣服从凝垢的伤口上剥离开的声音、鲜血滴在案上的声音、布条被撕断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居云岫盯着他,握着烛盏的手微微收紧。

窗外是死水一样的夜色,屋里是冰冷的血腥气,包扎完伤口后,战长林关掉药箱,突然看到了案几上的一只瓦狗。

他拿起那只瓦狗,握在手里,有一瞬间,居云岫以为那东西会碎在他掌心里。

第29章 . 煎熬 “……走了。”

战长林看着眼前的这只瓦狗, 又想起了今日在集市上看到的情形。

肩膀上的伤口已经被他包扎完了,但胸口里被割开的那一块还是填补不上去,他看着手里这个可爱的物件, 心知是恪儿留在这里的, 或许还是赵霁买下来的, 爱惜与毁灭的冲动交织。

太多的疑惑梗在他喉间, 居云岫就站在他一丈开外,他所有的疑惑都可以发问, 可是他不敢开口。

他今日在树林外的河边坐了整整两个时辰,把跟居云岫重逢以后的各种细节颠来倒去地想了无数遍,最后想出来的,是一个令他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的结果。

居云岫为何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嫁给赵霁?

居松关为何知而不为,反倒在隐瞒他这件事情上费尽心思?

还有那日在林间暗坑里,他一再引导居云岫逼问自己当年出走的原因,居云岫却根本不在意。

事实上, 从重逢以来,她就从来没有对他产生过任何他预期里的反应。

她没有怨恨他, 报复他, 像琦夜一样羞辱他, 抑或是像当年那样质问他。

她只是冷落他,无视他,想甩开他。

她还直言她不再恨他。

是“不再恨”,不是“不恨”,言外之意她其实是怨恨过他的, 有怨恨是因为有爱,有不舍,有不理解、不甘心。

那“不再恨”呢?

不是慈悲, 是理解了,明白了,懂了。

那些他自以为背得很沉重的苦衷,藏得很辛苦的真相,她或许早已经清楚了。

所以她在明知赵霁险恶的情形下坚持嫁给他,不是寻求庇护,而是深入虎穴,与长安城里的居松关里应外合。

所以她今日冒死救下赵霁并不是因为对那人情根深种,而是要确保自己能如期进入洛阳赵府。

她并不是因为爱赵霁而拦在他的剑下。

她甚至或许早就知道自己要埋伏在这路上袭击赵霁,知道最后动手的人是他,所以她救得义无反顾,有恃无恐。

所以这一切从头到尾都只是个局,一个由他们兄妹联手,把他踢到一边,蒙在鼓里,避免他捣蛋,防止他作梗的局,是吗?

战长林难以置信。

可是那些细节一处处、一遍遍地提醒着他这个猜测的可能性。

甚至于,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更多来佐证这一事实的物件。比如,那日他在南衙回廊里捡到的猫眼石。

那个他越看越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的玩意儿,不就是那夜在匪寨库房里,他随手从箱笼里捡出来的玉石吗?

他试图跟居云岫讨要库房里的银两来填充军饷,被拒后,那批赃物不知所踪,最后出现在了长安城的南衙里。

如果居云岫与居松关没有联系,这件事又该如何解释呢?

战长林手足发冷,浑身像被浸泡在冰水里,寒冷而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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