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僧(61)
离开赵霁房后,居云岫径自回到自己的住处,唤来扶风。
自从下午在集市遇险后,居云岫的脸就像一块冰,一直没有融化过,扶风进屋来,都不敢抬头。
居云岫坐在榻上,道:“是不是他?”
问的是今日从天而降,对准赵霁杀去的那个黑衣人。
扶风抿唇,颔首道:“是。”
今日埋伏在集市里的刺客大概有三十人,个个身手矫捷,配合默契,其中在最后一刻从天而降,向着赵霁后胸刺去一剑的那人,正是这场伏杀的策划者——战长林。
他今日做了许多伪装——斗笠、面巾、黑衣,然而他那双眼睛扶风不可能认错,他的身法、剑招,扶风也不可能看走眼。
想到自己在紧急之下刺伤了他,扶风赧然道:“卑职事先不知那是长林公子,救驾时误伤公子左肩,还请郡主责罚。”
居云岫不置可否。
那个伤口,她回头时看到了,血淋淋的,应该不比赵霁好到哪里去,然而真正令她忧心至今的并不是这个,而是战长林走前的眼神。
那样震惊、怨怒,同时又痛楚、茫然的眼神,居云岫还是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
在他要杀掉赵霁的一瞬间,拦在他的剑下、赵霁的身前,这应该是他万万想不到的结果。
他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
如果心灰意冷,就此离去,那自然是皆大欢喜。
但如果他积恨于心,再发一次疯呢?
潜伏洛阳的计划必将再次被打乱。
这,才是居云岫真正忧心的。
居云岫闭上眼睛,沉吟道:“赵霁在彻查今日遇袭一事,已经盯上了太岁阁,你去协助延平查案,切记不要让他们查清真相。”
武安侯的真实身份还不能暴露,一旦让赵霁等人查到战长林就是这次伏杀的幕后凶手,肯定会顺藤摸瓜查到苍龙军。
到那时,他们入洛阳的事就会更棘手了。
扶风领命,走前,居云岫又道:“他今夜恐怕会过来,你盯着点,别让赵霁的人发现。”
扶风眼神微动,应是后,退下了。
夜幕低垂,流水声哗哗过耳,白泉寺往东三十里处的一条河流边,茂林覆盖,一群人休憩在树影深处。
今日刺杀失败,还平白折了五个兄弟,众人心情都非常郁郁,包扎完伤口后,询问领头:“大哥,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被唤“大哥”那人坐在树角,眼却望着河边,脸色沉默。
此人正是今日在集市上扮演摊贩,率先向赵霁行刺的那名刺客——江蕤。
而他身边的这一群人,便是当初跟着他一块在奉云城外起义,后随他奔入长安的那些亲信。
亲信问完后,不闻江蕤回答,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河边。
一人独坐在河岸,背影茕茕,一动不动,仿佛一块僵硬的石头。
想起今日长乐郡主救下赵霁那一幕,这人也跟着沉沉一叹,痛心地摇了摇头。
树角忽然人影一动,江蕤拿过草地上的伤药、干粮,起身走向河边。
夜风夹着河水里的腥气吹在脸上,肩膀上的伤口暴露在风里,血腥气也直往鼻孔里钻,战长林望着黑漆漆的河水,目光阴沉。
江蕤走到他身后,道:“茂县离洛阳还有至少八日行程,下次出手时,卑职会找准时机,今日之错,绝不再犯。”
战长林目光凝在水波间,恍如不闻。
江蕤知道他现在不想与任何人交流,把伤药和干粮放在他身边的石头上,走前,又从腰间解下一个酒囊。
放下酒囊后,江蕤告退。
今夜是个没有月亮的阴天,树林外的河流很暗,湍急的水不知是流向何方,战长林一瞬不瞬地望着流水,良久后,拿起石头上的酒囊。
喝完酒后,他戴上斗笠,起身离开。
在林间窃窃私语的众人慌忙噤声。
“想办法把那五人捞出来,其他的事不用再管。”
战长林说罢,径自走向林外。
居云岫今夜的心情很不好,不止扶风,恪儿都发现了。
晚膳后,恪儿借着下午在集市被吓到的缘由,嚷嚷着再跟居云岫睡一夜,被母亲无情地拒绝。
离开前,恪儿没精打采地耷着脑袋,把小手里的一只瓦狗放在案几上,小声道:“阿娘不要我陪,那就让小黄来陪。”
这只瓦狗是黄色的。
居云岫看向烛灯下的那只小瓦狗,神色微动。
恪儿想起战长林说过她怕狗,跟着解释:“它不会动,不会叫,只会帮你吓唬坏人,不可怕的。”
这句话似曾相识,居云岫撇开眼,道:“不会动,不会叫,又怎么吓唬坏人?”
恪儿趁机道:“那你把我留下来呀。”
意思是我会动也会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