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481)

作者:八条看雪

远方,巨大的日轮从地平线上升起,日与夜的交界正缓缓在大地上移动着,向着她前方沉寂的西界逼近。

阙城已遥遥被她落在了身后,她一次也没有回头去看。

临行前她想过要不要去趟望尘楼或者回趟肖府,可想了想又恍然明白过来,即便去了会等她的人也没有几个。

或许她在这三更半夜唯一能吵醒的人便只有姚易了。但她一点也不担心对方,她知道姚易是个不论何时何地,都能自己活得很好的人。

最后她哪里也没去,只路过小福居的时候从后院翻了进去,拎了两坛酒灌满了酒囊,留下两锭银子。

她知道,自己并非对这座城毫无留念。否则又怎会连等天亮起、吃上一碗汤面的时间都不愿留给自己呢?她知道,一旦她看到阳光照耀城池、人们再次忙碌生活的场景,一旦她坐在城东老郭的摊子前吃上一碗骨头汤面,她的心便会再次为之动摇。

这样的日子是否还能再次属于她,就交由老天去评判吧。

日升月落日又升,她的披风被露水打湿、结霜、又化为寒露、最后被日光烘干。

离开钟离的时候还是初秋,待踏入晚城地界却已是深秋。

铭湖上渔船穿梭往复,水寒鱼肥,渔家们都赶着入冬封湖前捞上最后一批河鲜。

肖南回放下筷子,有些后悔方才叫那鱼羹的时候没有再多加一条。

放下一点碎银,她牵了吃饱喝足的吉祥,向湖边码头走去。

铭湖大如西北高原上的海子,沿湖有很多个渡口码头,有些是走商船的大渡口,更多的是附近渔村自建的小码头,停不了什么大船。

偶有落单的赶路人,出几个铜板便能搭艘小渔船渡湖,只是风浪大些的时候便只能等了。

今日湖上算是晴好,只是西边的云却却压得很低,远处的边际透着黑色,有经验的渔家已早早收了船。

或许就要有一场大雨了。

肖南回牵着吉祥停在码头张望,一艘正晒网的小船靠过来,船上渔夫隔着几条船喊道。

“姑娘是要去哪里的?”

她如实答道。

“步虚谷。不知船资几钱?”

谁知那人一听,船篙一撑,瞬间便滑远了。

如是这般,她接连问了三四艘船,船家一听她要去的地方,不是摇头便是干脆不理。

肖南回有些意外,正寻思着要不要干脆劫艘船上路的时候,一道声音从不远处的小舢板上传来。

“你这样问是问不到船的。”

说话的渔夫瞧着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脚下那艘破破慥慥的小舢板,却似乎比她二人加起来的岁数都要大,只怕划不了几年便要散架了。

对方见她不说话,又压低嗓子凑近些。

“前几日那边过了好几艘官船,大家都不想惹事。加上要变天了,若非就等那几钱换那把米下锅,谁会愿意冒这个险呢?”

看来确实是步虚谷没错了。

肖南回想了想,从腰间解下袋子、数了数,抓出五只圆滚滚、胖乎乎的银锭子。

“这些钱,应当不止换一把米吧?”

那渔夫只瞥了一眼,眼神立刻便不一样了。

“步虚谷那边水浅礁石多,暗滩险流更是不少,越大的船越容易遭殃。”

他说到这故意顿了顿,随即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自己的舢板。

肖南回看了看吉祥肥硕的屁股,又看了看那摇摇晃晃的小船,心中有一万个可怕预感闪过,最终还是硬着头皮上了船。

“麻烦快些,赶时间。”

“好嘞,您可坐稳了!”

摇橹一摆,小舢板灵巧离开了码头,向着广阔无边的湖面而去。

铭湖水凉,湖面上常年笼罩着一层雾气。舢板一路向北而去,迎面擦身而过的都是返航的船只,却少有同方向的。

她一言不发,只守着那只蝈蝈笼子坐在船头,看着那不断被破开的水面又愈合无痕。

她并非真的不想说话,只是心中始终压着一块石头一般。她的腿又开始隐隐痛起来,但那痛相比胸口那种憋闷的感觉,实在也算不得什么了。

船尾的渔夫瞧不见她的神色,又是个健谈的,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嘟囔着。

“往年这时候都没得雨啦,今年也不知是怎的了,入秋开始就下个不停。你看那边的石亭子都淹了一半,你再看那边那块云,估摸着这雨今日不下便是明日下,一下至少又要有个十天半月了......”

对方说的是晚城这边的方言,她只听得懂一半,知晓对方是在抱怨天气,便也只一耳朵进、一耳朵出。

两个时辰之后,整个湖面再不见其他船只的影子,四周静得只能听见舢板划水的声响。

前方依旧雾气茫茫。舢板的速度慢了下来,肖南回察觉,盯着眼前的蝈蝈笼子、头也没回地指了指左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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