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480)
可紧接着看明白手里的东西,他瞬间便后悔接过来了。
他自然是认得那带子的。正因如此,他才后悔。
女子的眼睛瞧瞧那根带子、又瞧瞧他的神色,随即便释然一笑。
“果然,这东西还是同老先生更投缘些,放在我这里实在是没什么用处。这册子和带子便留给老先生,就当你我方才那一番言论的见证吧。或许也要不了多久,一切便能水落石出了。”
她说完不再看他,转身走出石室。
又一阵秋风吹过,老者睁开了眼,猛地起身向石室内走去。身后,瞿星子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
石室内的矮桌上,菌汤锅子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纷乱的竹简古籍,和厚厚一沓毛边纸。那些纸上弯弯曲曲的写着许多符文字号,满是墨点和涂改的痕迹。
混乱的桌面上,依稀露出数条纤细麻线和半片发黑的骨板,骨板前那一直空着的小竹板上,赫然已有四行小字。
点将红尘关,锈剑冢间埋。
神憩三重天,致梦蜕骨台。
瞿星子的脸上露出不可思议来。
“祖父难道......难道已解出来了?”
三日未曾合上的眼皮跳个不停,老者按住眉心,颤巍巍地叹出一口气。
“命之一论,本就无解。”
“明明已经解出,怎会无解?”瞿星子的神色变得更加困惑,他离近了那四行字,细细推敲起来,“三目关古称红尘、与碧疆二字相对,点将应当是指天成挥兵而下、夺回碧疆一事。冢间锈剑指的便是肖姑娘手中方才出山的解甲剑,蜕骨意为成仙之意,修道者羽化登仙之地,正是晚城步虚谷,而这神憩三重天......”
瞿星子说不下去了。
老者伸出手指轻轻拈起那些细细的麻线,依次放在那块骨片之上。
“烧骨,织锦,上古秘术也。哪怕其一,都是难得,何况两象同出。天成建成以来,除了安道院那掌刑人,恐怕从未有人目睹过起一二。时间久了,他们将其传做神话,认为那本就是不存在于世间的东西。谶语谶语,本就是成谶之时,才能令人有所顿悟。在此之前,便是圣人再世,也只会觉得毫无头绪、无从算起。”
瞿星子抿紧了嘴唇,将方才没能说出口的话吐了出来。
“当真是无从算起,还是算出却不敢明示?”
老者拿起那块骨片,连同其上的细麻一起,扔进了一旁的火盆之中。
“很久以前,众神兴明。人们通过供奉各路神明来获得力量,此为‘祝福’。而作为交换,神明会在他们的血脉中留下印记,以便夺取他们的肉身,此为‘降神’。”
火盆中的火苗飞快吞噬了麻线,又开始啮噬那块焦黑的骨板。骨头在烧灼中吱嘎作响、开裂成烬,似有古老的灵魂在烈焰中□□低语。
“出于某些不得而知的原因,有些人的血脉天生便具备接纳神明、获得力量的天赋,这些比寻常人更接近所谓神明的人成为了几大家族、曾互相牵制数百年。涅泫曾经的掌权者,便是其中一支。”
飘起的火星映在瞿星子的眼中,熠熠有神。
“为上位者,便是没有鬼神加持,也掌有生杀大权,理应谨言慎行。”
“道理虽是如此,只可惜人有良莠,神有善恶。恶神若只是降临荒野之中,不过危害百里。可若转生三重天之下,那便能把持天下、为祸苍生。”
骨板的最后一块碎片也消失在火光中,老者负手起身,望向石室外的天际线。
自古便只有九重天,从无三重天一说。可那解出的数偏偏是三而不是九。
静波楼侧,三重宫墙在晨光中静默着,不为春夏秋冬、王朝更替而变化动摇。
瞿星子望向老者背影,向来晴朗的双目中露出些许隐忧。
“肖姑娘......到底只是一人,她当真能扭转这一切吗?”
老者端起已经半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古来群雄逐利,唯有孤凡者救世。更何况,她比你我二人都更得那一分赤勇之心。难道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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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而笔直的平原大道上,只有一人一骑向着西南方而去。
萧瑟秋风迎面起,带着烟尘飘洒一路。
吉祥吃胖了不少,跑起来的时候都能从鞍子上看到那左右摇摆的肚腩。
黑羽营的草料肯定是差不了的,而这鸡贼的马平日里惯会撒泼闹脾气,那些伺候它的兵卒定是没少吃苦头、只能好吃好喝地供着它。加之又没她这个主人差遣鞭笞,这畜生便日日在那马场里养尊处优,直到肚子上的膘都贴了三层,好好一匹战马生生有了几分肉畜的味道。
肖南回低叱一声,吉祥吭哧吭哧地加快了脚步,终于找回一点当初上战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