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414)

作者:八条看雪

阙城畿辅官道东段,几名驻守驿站的光要营守军正将艾草扔入火堆中驱散蚊虫。

天亮前这一个时辰,是人最困乏的时候。两军交战多选择在此时偷袭。只是如今不是战时,换岗的士兵便多了几分懒散,便是当着长官的面也都毫不掩饰地打着哈欠。

今晚当值的是丁字六营的队率赵友山,他做畿辅一带的巡视已有十数载,像这样守夜的差事不知做过多少,便是只睁着一只眼也没出过岔子。

半干的艾草燃烧腾起一阵青烟,他就盯着那股烟发呆,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伸手拍醒了身旁昏昏欲睡的手下。

那困得云里雾里的小兵挣扎着起身,过了片刻才听到路的尽头隐隐传来马车声响。

赵友山示意他检查好拒马和栅栏、确保无人能闯过这关口,随后静待对方到来。

不一会的功夫,一个黑黢黢的影子自道路尽头显现出来。

那是一辆十分破旧的马车,拉车的马瘦骨嶙峋,马后的车摇摇欲坠。赶车的人戴着一顶围着黑纱的斗笠,露在外面的一双手也戴着粗布手套。

这装扮,无论如何也不像是夏日里赶路的车夫惯有的装扮。

赵友山带了几个老手上前,右手看似扶着腰带,实则摸着刀鞘。

“停车。哪里来?哪里去?”

马车方才停稳,那戴着斗笠的车夫咳了两声,开口时声音嘶哑地像是三天没有喝过水一般。

“回官老爷的话,小的是焦松县外十里邨的农户,正要往大围镇投奔亲戚。”

大围是阙城城东的一个小镇,镇子上人不多,倒是常有外县亲戚走动。

赵友山递了个眼色,手下便将刚沾了松油的火把递了过来。

“斗笠摘了,让我瞧瞧。”

那车夫原地僵了一会,这才慢慢抬手摘下斗笠。

赵友山举着火把靠近,想要看一看清楚那人的面容,冷不丁却遇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将那几个见惯血腥杀伐的老兵都熏得连退几步。

火光下,只见那车夫面色青黑,很是憔悴的样子,神情中带了一丝凄楚。

“小老儿家中无粮无房,妻女前年过身,就只同我儿相依为命。谁知前几日邨中富户要了我当马夫的儿的命,起先不肯告知,尸身都发了臭瞒报不住才将人送了来,可怜小老儿我家中连口像样的棺材都没有,只得来寻舅父帮忙,希望能有个葬身的地方。”

赵友山的目光移向那马车后的车板子,板子上确实放着个木板拼凑的大木箱子,许是因为匆忙,最上面的木板还未钉死,露出一层还未上漆的木芯子。

值夜的另几名士兵早已不愿上前,只赵友山还能不动声色。

他微微退开几步转到角落处,拿出藏在身上的画像细细比对那马车上的人。

画像上的人是黑羽营中尉鹿松平,已经失踪数月不知下落。

分发这缉拿令的军候特意叮嘱过,说这鹿中尉身手很是了得,莫说生擒、便是想要一击杀之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少不得可能要做好送死的觉悟。为此各营都出了赏金,就连最最抠门的雁翅营都下狠心出了血,寄希望于每个不知姓名的勇士。

然而赏钱归赏钱,送死归送死。

谁都知道这金银常常有命赚、没命花,除去那些方才入行伍之中、急于立功出头的愣头青,但凡有些官职、在军中混过些日子的老兵油子,都是恨不能离这差事越远越好,老远瞧见配兵器的或是骑马的,都要隔着五十步问话。

赵友山便是其中之一。

他早已打定主意,即便发现不妥,也绝不当场发难,只保命要紧,要等那人走了之后才汇报行踪,大不了之后领一顿军棍,也好过脑袋搬家、直接升天。

然而今夜显然还没到这种情况。

赵友山轻轻松了一口气,将那缉拿令小心收起,同自己的手下点头示意。

几名士兵上前将拒马推开、让出道口。

那车夫见状,连声道谢。

“多谢官老爷,多谢官老爷。”

赵友山摆摆手,只求他快些将这发臭的车子赶走。

马车驶离许久,夜风才将那股可怕的味道驱散开了一些。

士兵们又回到了火堆旁,狠狠添上几捆艾草。

而就在那暂时存放艾草的栅栏旁还贴着一张画像。

因为贴出来的时间久了,画像上已经蒙了尘土,边角也缺了不少。

可若离近了仔细看一看便会赫然发现,那画像中的人同方才赶车的那干瘦男人有七八分的相似。只是那赶车男子看起来更加憔悴枯槁、面色黑沉,仿佛已经死了很多日一般。

夜风吹起,将那画像吹得翻折过去的下半拉又露了出来,只见底下写着三个小字“邹思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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