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376)

作者:八条看雪

他默然,这才明白主子的心思。

扶植肖准作为新力量对抗朝中局势,势必能搅乱这一潭死水。由肖准开始,天成武将势必崛起,天成将以此作为制衡、平息朝中涌动多年的几股力量。

“仇恨有时亦不是坏事,它能给予人无穷的力量。我将肖准留给未儿,日后若是有那么一天,狼归山野,你可知要如何做?”

他望向那双沉静的眼,声音坚定如磐石。

“属下明白。只要属下一日不死,主子担心的事便不会发生。”

半月后,先帝驾崩。

他发过誓言、效忠一生的主子先他一步离开了这个世间。

他带着那最后一道、无第三人知晓的命令离开了阙城,等待需要他兑现自己承诺的一天。

他以为,他就要带着这个承诺进入坟墓。

可十数年过去了,这一天还是来了。

宗颢睁开眼,望向百丈之外悬崖前、那个跪坐在白鹤留尸身前的身影。

那天在下雨的斗辰岭山道,他就该杀了他的。

无妨,就让他用这双当年划下开端的手,了结如今的一切。

第142章 劳燕分飞(上)

南风吹拂,层云敛聚。

雨水由稀疏变得稠密,离天明还有半个时辰,四周却依旧如永夜一般漆黑。

山道悬崖旁,紫衣剑客将剑抖直,静置于雨滴之下,让雨水冲刷剑身上的血污。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狼狈过了,身上的衣服破了,数了数总共有七处伤口。三处在股,两处在臂,一处在腰,但都算不得致命一击,只是划破皮肉。

最凶险的一处在肋间,短刀从斜下插入,再有半寸便能穿透胸廓、直插心脉。

然而她还是差了半寸。

或许她再长得高一些,便能够到那半寸、取了他的性命。

但是她已经没有机会了。既没有长高一些的机会,也没有再击一次的机会。

高手之间的过招便是如此残酷,而他常常沉迷于这种残酷,就连身上刀伤带来的痛都令他着迷。

他对于周遭事物的感觉总是迟钝的。而如今他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存在感,就连时间的流逝都变得如有实质一般。

小的时候,他便常常端坐在石坎上,一坐就是一整个日夜。

他的白日是安静而乏味的,夜晚却是炽热而喧嚣的。

他那痴迷于陨铁矿石的祖父,总在夜晚为刀剑淬火,因为夜的纯黑能令人眼辨析出烧红铜铁的色泽,在最适合的时机淬炼。

击打剑身的声音彻夜鸣响,他却从不觉得单调乏味,他知道,那是一把利刃铸成的声音。成为这世间最锋利刚强的物质,本就需要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磨炼的。

那些铜铁耐得住的寂寞,他也能够泰然处之。

很多时候他的内心都空无一物。他生来如此,从前如此,以后也是如此。

这是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天赋。

不到八岁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摸遍这世间最锋利的刀尖剑锋,他对极致的渴求也越来越难以满足。

他同那些来取刀剑的江湖客们切磋,从洞悉套路到一招致命,往往用不了一炷香的时间。

赞赏与褒奖由多变少,渐渐地,他从那些惊愕的面孔中读到了恐惧与厌恶。

他知道,他想要的东西他们已经给不起。他要去到更高更险的地方,才能窥得那关于极致的终极。

铸剑的时候,铜铁之中的杂质越少,退火过后的剑身越是精纯。

这是他外祖教会他的道理。

握起刀剑的时候,心中杂念越少,刀剑便越快。

这是他自己悟出的真理。

他入院的那天,是她从安道院离开的那天。那时他并不知道她是谁。

他看到那个矮胖的身影气急败坏地被拖出院门,一步三回头地骂着谢黎,末了狠狠啐了一口,便被塞进了马车。

他想:那一定是个根骨奇差、学艺不精的废物。

安道院果然名不虚传,绝不收留弱者。

弱肉强食,胜者为王。

而他从来不会输,所以他在这样的世界从来是得心应手的。他很满意自己的选择。

入院当夜,院长谢黎在翰灵阁为新弟子赐名。

所谓赐名其实是翻牌,安道院自创院以来所有弟子的名字都来源于第一任院长殷氏所留。传闻殷氏喜羽喙之流,集天下千万尾羽于阁中,阁中弟子皆得名于此,非逐出师院不得除名、非天家钦点不得更名。

现任院长谢黎本名谢鹂,就任院长之后才改了名字。

赐名时,入院的弟子们会在摆放羽名的笽池中自行挑选密封好的竹笽,笽中存放的尾羽代表了他将获得的名字。

而他的笽中是一根灰紫色的尾羽。

那是燕子的羽毛,他的名字便是“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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