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金屋(46)
笼里生了两炉银丝炭,时值初秋,暑热犹在,犹非酷寒的天闷在里面不过一会儿就该受不住了。
沈沅起初心里想事,还不觉得热,听他这么一说,额头还真冒出薄薄的汗珠来,后背也生汗了,盖的一层厚被被里浸了汗湿。
里面确实热得透不过气,热得她难受。沈沅自小身体不好,娇弱得紧,多冷一点儿,多热一点儿,都受不住,弄不好就伤了风寒,还要在榻上躺好几日才行。
她不喜生病,不喜吃苦乏的药,也不喜躺着。
但沈沅没即刻出来,她现在在陆浔面前可是睡着呢,她还不想理他。
闭眼的沈沅耳边又听到陆浔不徐不缓的话声,“这床云锦织缎可是我回长安后睡时盖的,如今嫂嫂抢了去叫我该如何?嫂嫂莫不是想要我一同进去?”
话音方落,忽地,沈沅双手撑榻,坐直呆愣看他,惺忪眼尚余迷蒙雾气,痴憨娇俏。因闭眼许久,倏的触光尚且不适,眯眯眼才看清陆浔,他依旧坐在案后,眼里清楚的戏谑,诚心在捉弄她了。
沈沅初睁眼,眸子水汪汪瞪大,湿漉可怜。眸中错愕,震惊,郁愤,羞耻混杂交织,双颊涨红,满面粉霞桃花,肌肤白皙,锁骨精致,如展翅欲飞的蝶,嫣嫣而美。
陆浔瞧她模样,慢条斯理地又道“今夜乏了,嫂嫂现把被还于我也好各自安置。”
云被突然变得烫手,沈沅气愤不已,他堂堂一个翻云覆雨的摄政王,何须缺盖身与她争抢,若是没了被子,又被陆浔锁于鸟笼,她岂不是要孤身在榻里安置一夜?
沈沅心思已经不能用气闷来形容。若是可以,她现在非常想把巴掌拍到陆浔脸上。
挣扎间,陆浔似是不耐了,催她,“嫂嫂不累我可累了,嫂嫂是想睡在笼子里还是睡在宽敞的长安街呢?”
陆浔刚落了音,就见笼子里的小女人落地,怀里抱一团大红被子,气呼呼地赤脚走到靠近他笼子一侧,微微屈膝,向外面费力塞被子。厚重绵软的被遮住她前身,斜侧却依旧能看到她纤细的腰,铺散乌发盖在身后,掩掉朦胧身姿。
她面上终于肯把那副假意端庄卸掉了,变成了不情不愿的幽怨,和他赌气似的,一句话都不说,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哦,这个性子温和乖顺的小嫂嫂也是有脾气的。
笼子缝隙实在小,沈沅塞了半天也没塞出去,腰和胳膊都酸了,正颓丧着,嘀嘀咕咕腹诽陆浔,脊背突然生出一股凉意,叫她汗毛都倒竖,冷汗涔涔,呼吸不禁停滞,身子僵硬一动不动。
薄凉的唇从她后背移走,那人已经凑到她耳边,慢悠悠道“嫂嫂,你干脆留在这一辈子,我就答应庇护你沈家。”
留在这一辈子?他是什么意思,一辈子都要被囚禁在笼子里吗?像只折翼的金丝雀,出不得这牢笼?
她鸦睫轻颤,唇瓣蠕动两下,素手捏紧被角,胸脯微微起伏,正要开口,他的唇再一次落到她的背上。
沈沅不知他在做什么,只觉他一直在盯着自己的后背,像是要盯出一个窟窿似的。
气氛悚然诡异,沈沅缓下心口极速地跳,含声,“七弟…”
便是这一声,沈沅蓦地又被他翻转过来,心里有所准备,沈沅也就没那么怕了。
但陆浔只是盯着她看,没什么多余的动作,甚至连手都规规矩矩地搭在她的腰间,一寸都不曾挪动。
时间长了,沈沅逐渐不好意思。她徐徐温声暗示,“我见屋中无余榻,不如我们一同盖一床被子如何?”
陆浔没理她,甚至像是没听到,指腹有一搭没一搭点着她的腰。漆黑的眼幽深,温凉的指腹移到她的玉颈,即便已逾三年,她却面容依旧,肌肤滑如羊脂,白嫩的耳尖尚能瞧出细软的绒毛,仿若新生的婴儿稚嫩。
妇人的风韵体态与少女的面貌俏皮在她身上毫不违和,彼时正微笑看他,又恢复了往日常态,待他,与待别人毫无二致。
他犹记,冬雪长亭,寒风泠泠那日,她亦是温和笑意相待陆允,耐心垂首教习他读书。见他一来,明显就不愿意,变得局促了,甚至是懊恼地担忧。
怕仆从看到,怕别房看到,怕她青梅竹马,一心倾慕的夫君看到。看到她正和陆家最卑微,如狗一样活着,任何人都能欺辱的庶子交谈。
绒毯厚重暖热,笼内又有银丝炭炉,并不觉得冷,沈沅跪得腿麻酸软,陆浔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他盯着沈沅的眼,让她感到怪异。沈沅这才更加清楚,三年前,她根本就没看清过面前这个男人。他是行走于黑暗,隐藏锋芒利爪的孤狼。外人同情于他而言是最可笑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