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醉亦歌亦山河(150)
深冬日出的晚,院中一片静寂。除了正门。
大清早老有人不住地拍门。门童窝在门房之中,只想装死求个清静。他裹了裹自己的小袄子,翻了个身面朝里躺着了。
咚咚的砸门声没有将门童惊醒,却引来了府邸主人,正在晨练的张知隐。
张知隐将门一拉,来人便直往里闯。他信手将此人右臂一拧,来人立即背过了手,疼的大叫:“知隐将军住手!吾乃好人!”
张知隐将其黑色兜帽一摘,发现此人颇为眼熟,似乎曾在哪里有过一面之缘。他将人一推,说道:“清晨入院,鬼鬼祟祟。尔乃何人。”
来人向他行了一礼,恭敬答道:“我是吴国羊丞相府上长史姜怀仁,有一要事,需和将军借一步说话。”
张知隐终于忆起在何处见过此人——建平一役后,他缠着要去常将军主帐,结果被轰了出去。
张知隐沉了面色,冷声道:“你有何事,就在此处说吧。”
姜怀仁接连说道:“此处多有不便。事出紧急,又关于常将军,还望将军谅解。”
张知隐颇为怀疑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向后退了一步,供他闪身而入。
姜怀仁进了门便急急地往里走,张知隐跟随中暗自惊讶,此人首次来张府,居然有如穿行自宅一般。姜怀仁引着张知隐来到了后苑竹林之中,又警惕地望了一圈,这才开口道:
“刘主公要杀祝政。”
张知隐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我不认识甚么祝政。”
“知隐将军无需隐瞒。你知我所说是谁。”
张知隐不语。
姜怀仁接着说:“此事应当知会常将军。”
“不可。”
“若不知会,知隐将军打算如何处置?”
不能知会。张知隐在心中思索着。倘若常歌知道了,定会不管不顾要放他走。这样一来……私劫囚犯、通敌叛国,若是这两个罪名成立,也许……就再也回不了益州了。
若不知会……
张知隐心中隐隐想起了常歌不眠不休驰骋三千余里地至滇南,想起了常歌一试握弓之时发颤的手,想起那偏了一寸的箭。
“此事交予我来办。”张知隐简短答道。
若是一定要有一人为此做出牺牲,牺牲将军还不如牺牲他自己。
姜怀仁问道:“交予你,祝政会跟你走么?交予你,不过是再多牺牲一人。”
张知隐看他一眼,问:“你是何处来的消息?又缘何要通知我?”
姜怀仁答道:“我早知益州军至武陵山斋寻找玉剑怀仁一事。今日寅时三刻赵渊背着剑业已进了宫城。此后没多大会儿,一溜文臣趁着深夜被召进了宫。”
他压低了声音:“一个武将也没有。我想,此事何意,将军心中应当昭然了。”
张知隐沉了面色,似在思索。
“话我便带到这里。具体如何做,你自行决定。”
姜怀仁传完话语,拜而出。
“知隐。大清早发什么呆?”
孟定山刚收拾好,提着长命刀刚想找张知隐晨练,却发现他无端地站在后苑正中,对着一片婆娑竹影想得出神。
“无事。”
张知隐收了心神,回身便往府邸门口走。
孟定山叫住了他:“今日晨练呢?”
张知隐头也未回,随意摆了摆手:“今日不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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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
巴陵云溪行宫。
荆州世子池日盛披麻戴孝,举着荆棘条跪在殿外。云溪处在江边,大江的湿气混着冬日的寒风,将世子冻的鼻尖发红。
一阵可怖的咳嗽声自殿内传来,此声苍老,阵发的咳好似不能自已,听起来,还带着些喘不过气的窒息。
世子池日盛揪心地听着——梅相的病何时变得如此严重,他又是如何全然未注意到,他以前挥斥方遒的老师现下居然变得如此衰老虚弱。
他还以为,他的老师,永远不会老。
就像幼时摸着大司马司徒信的铠,觉得他永远不会败一般。
公父的逝去,让池日盛第一次惧怕了起来。公父走的那样突然,甚至连临终的托付,都未来得及说。
他怕身边的人一个个逝去;怕朝臣满座,却再无两位文武老师;更怕荆州覆灭于己。池日盛第一次感受到荆州日薄西山的悲凉。
他懊悔。
池日盛听着殿内的咳喘声从剧烈转至平息,开口喊道:“日盛负荆,请老师罚。”
*
看过陆阵云送来的卷宗,梅相定了心,精神也显然好了许多。他有时喘得不能自已,好像空气骤然变得稀薄,他只能尽力大口呼吸,直到头脑都一片发虚。
视线模糊之间,他像是看到了七八岁的池日盛,那时候,他还未取表字,只叫池览。大司马司徒信一脸高兴地抱他进了頖宫,恶意地向空中兜了兜,吓得小世子面色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