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乌行+番外(379)

作者:卫七

太子闻言,缓慢地挤出点笑意,道:“从前,我总以为许多事只要不为,便可无所谓能与不能。而今兄长欲于事上逼至极处,弟才晓得,原先那些不为也只是给自己的怯懦无能假冒的借口罢了。”

宗政羲道:“人人皆有苦处,能不将苦郁推至他人,便足矣。倘若为受害之人,以报还报,也不过只是行了天意无仁无亲之举。”

“兄长这样不肯放过别人,也是在不放过自己,”宗政羕心酸,道,“为何不能予自己一个解脱?这世间值得留恋之物广而泛之,这般苦待自己,究竟是为了何益?”

宗政羲淡笑摇首,道:“倘若二弟历我所历,一样会有此决断。自始至终,我也不是为了什么享益,人间痴乐事种种,只怕为兄既过了那个贪享的年纪,也失了那份品鉴的心思。”

宗政羕苦笑,又内含坚决道:“无论何时,无论兄长要为何事,我都不会怨怼兄长半分。只是现今兄长欲行,确是要令我此后终身陷入自疚之中。”

宗政羲垂眸,道:“二弟知我一贯无情。”

“不,”宗政羕道,“兄长是何为人,我清楚得很。”

男人再次沉默,这次已是无言相对。

朝臣知晓太子同陛下一般,有诗书画赋的雅好,却不知能通晓花木性情之人,自身便行得通透。哪怕于政事上建树寥寥,心底却一直澄明,只恨在帝王家,这份心思被裹缠进了沉默和官辞的湮流之中,渐渐行变为昏庸荒芜的困牢之域。

宗政羕长吁一口气,道:“兄长今日所托事我已知晓,若兄长今夜无事,我即刻便可入宫安置,待晚间母妃休息之后,遣人将聿明禅师带出宫闱。”

“有劳二弟。”

“该说的兄长都已说过,”宗政羕道,“弟不是多嘴之人,来日若真有冲突之时,便看天意如何裁决了。”

“二弟走前不若将我提前备的薄礼捎上。”宗政羕抬手一指桌沿的木匣,四四方方的,有人头一般大小。

宗政羕挑眉,却未敢碰那匣子,只小心试探道:“……是什么?”

“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宗政羲道,“乃是从京内酒铺买的四两酒水。”

宗政羕正要伸出的手一顿,抿唇道:“兄长知我不喜饮酒。”

“……依这酒的制法,二弟喝不醉的。”

宗政羕将手搭回膝上,道:“军用吃紧,当日金铎进奏官府收回置卖酒盐之权,也不过是要一解燃眉,并未想到现今会有此状况。”

“金铎上奏没多久便自请辞官了,他是只顾着自己安身,划船不靠帆,留着剩余的摊子给别人漏了便宜处,”宗政羲肃道,“这钱究竟林林总总流到何处,二弟可得留心着。”

宗政羕颔首,道:“外患在前,军事为先,我这里备的有行战余钱。只是那贩酒制施行已有时日,动荡之时,实不该再有变革累及民生。”

“这一点无错,只不免提醒二弟在宫中行事,留意着分寸,”宗政羲道,“我知你现今于此位上所为已是极佳,但不可大意。”

“弟明白,”宗政羕道,“也未曾想到兄长远离京外,还能晓得这许多朝廷中事。”

“这便是所骇之事,”宗政羲道,“天下的百姓不是傻子,一举一动,虽有延迟,但坊间动向传言,却不比真实发生之事差错太多。”

宗政羕忽然有些疑惑,摸不清男人态度为何,叹道:“兄长于弟……到底是敌是友……”

“你我一直是兄弟,”宗政羲道,“不是敌,甚于友。哪怕来日有冲突事,也尽可推诿至我身上。”

这话叫宗政羕安心得很,当即便回到幼年时分,宗政羲那时虽是个孤冷性子,又年长许多,却能在他受害济溺时率先出来相救。反倒是他,因为女人事竟曾心怀异志,偶起过不该有的心思。

“弟明白了,”宗政羕道,“晚间便托人来送禅师出宫,希望那时不扰了兄长休息。”

宗政羲沉默颔首,淡看太子虚捣一礼,持着那木匣缓步离开。

房间声音渐消。

男人略略躬身,将地上的碎瓷一片一片捡起。

直到身后又有女声响起:“察萨方才是在同他串通政事?”

碎瓷片隔着一层手套相护,也伤及不了手指,男人淡淡:“不急。”

赫胥暚摸不透他,却道:“那太子同察萨既有渊源,来日兵戎相争,察萨可会留情?”

“不留情,但命要留着,”宗政羲道,“公主莫小看了他,来日仍需其于宫中相助许多。”

赫胥暚想了想,噤声退下。

月移中天,常年无修的班荆驿馆又迎来位秘客。

赫胥暚打量了几眼来人,将其引至屋内,随即喝住几个随众候在庭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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