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相(41)
“阿凝,我心悦你。”情迷意乱时,有人含恨低语,“我才最……”
“若从一开始就是我……”
他其实想骂一句。
萧元骐,你怎么像是念咒一样。
你是反贼的子嗣,他是承蒙主君恩惠的放牛郎。
从一开始就没有开始。
可他没力气骂。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最后喊得是谁的名字。
你在他的梦里,他在你的梦里,漫长而无助地辗转流离。
94.
他身上书墨的味道总是令人安心,你睡得很沉。
他却浅眠。
他起身披衣望月,月色透过他白色的衣衫,涤荡他清瘦的身躯、旧时的疤痕、交错的痕迹,和眉宇间萦绕不散、挥之不去的倦怠。
这月色总是公平的。
赠与当初那位少年丞相几分骄傲,便赐予如今的他几分迷茫。
他在床边坐了许久,逐渐垂首,依稀想吻你的脸颊。
却终究是笑了笑。
没有落下。
第34章
95
隔了几日,削藩策一步一步推行下去,天气日渐冷了,你便借着年宴的名义,催促各地藩王尽早送子入京,共度年关。
于是年纪大年纪小的崽子一个接一个送进了京,只有陈、俞两地犹犹豫豫,似乎不愿接受削藩,也不愿送子入京。
江疑几番派人催促,来的人却是陈王妃和陈王的使臣。
这是一个示弱,也是半软不硬地推拒,陈王妃在陈地颇有威信,是个可以作主的人物。
江疑便道:“不如臣去同王妃商议,若能说服陈王妃,此事便成了一半。”
你颇有些恼火:“是去商议,还是去共叙旧情?”
陈王妃曾经是江疑人尽皆知的倾慕者。
江疑笑道:“若真有旧情,倒还好了,陈王妃并不是因情糊涂的人,只不过想看在旧日的面子上,能软和几分。”
你心中仍是不快。
你心里知道你不快的原因,是你那日欢爱时忘情的剖白。
你分明说了那话,可他仿佛没听见似的,对此只字不提,待你倒也一如往常。
这态度是意料之中的,江疑若是深情款款同你共诉衷肠,你倒要怀疑他是不是又准备刺杀你一次。
你不在乎、也不承认自己盼着什么,可这样浮皮潦草、毫无反应地过去了,你又感到怅然若失。
时日久了,这怅然若失,又变作了多疑和嫉恨。
为了江疑,也为了那陈王妃。
96.
陈王妃的确是一位奇人,本是当时左将军的未婚妻。
那是江疑刚从小秋山归来不久,四处碰壁之后,左将军畏惧他手中握有把柄,便有意找借口找他麻烦,将他捉入狱中。偏巧,你气头上曾说要将他挫骨扬灰的话,这话让朝臣们做了伐子,当真要按你的旨意,砍了他的头。
彼时京中事务繁多,千头万绪令你无暇分身,宁无决的人冒死闯宫传讯,而你听闻此事时,他已经在囚车押往法场的路上。
江疑囚车过市,道路竟被京城百姓堵得水泄不通,半数感念他做丞相时的恩情、不平而鸣,而另一半竟是来观瞻他的风姿。
江疑曾以少年成名、风姿俊雅闻名,每每出门便叫京城百姓竞相观瞧,竟连赴死也不例外。
那时便有人拦住了囚车。
当时的陈王妃。
一身红衣的姑娘,一本正经要跟囚车里的江疑成亲。
“丞相曾与我家中有大恩。”
“我宁做江丞相的遗孀,不愿做懦夫的妻子。”姑娘仰着头,“我听说丞相还没有夫人,不如让我顶个虚衔。”
江疑竟然被她逗笑了。
“姑娘回去吧,”江疑笑说,“江疑是个将死之人,配不上姑娘的垂青。”
你赶去刑场时。
那姑娘正扒着囚车,死皮赖脸要同他成亲,一本正经、声色俱厉地问:“你不娶我,死后谁为你上香烧纸,谁为你除墓前荒草?”
你便冷道:“朕亲自为他上香。”
你还穿着宫里的朝服,亲自驰马而来,周围呼啦啦跪了一片。
简直是一场滑稽剧。
江疑隔着囚车看你。
你恼怒地看着他的影子。
“萧元骐,你是来送我一程的?”
他或许是知道自己要死去了,已然不在乎称呼上的不敬,神色也透出一丝轻快来,瞧着你的眼神半是疏离,半是排斥。
“怎么,朕来送你,倒让你难看了?”你问。
江疑沉默了许久,轻声道:“我怕他不敢来接我。”
你那一瞬间,就明白他说的是谁。
顾瑢。
你杀了顾瑢。
你在此处,他怕自己死去时见不到顾瑢。
京城盛行传说,死后会由记忆中最深刻的人来引渡。
他早忘了父母的模样,宁无决归顺了你,江疑死后,来引渡他的也许只有顾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