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来相照(71)
“世子怎么也来问,方才外面还在打趣我,叫我置外室呢。”
“怎么,微卿兄惧内?”
“内人贤惠……”谢晏的目光飘到了围屏外面,幽幽道:“是我没这个心思。”
“可我看你不像。”元君玉支着手肘,稍微倾身越过中间摆放的小几,显得他们俩似乎很熟:“是没心思,还是没办法?”
谢晏顿了一下,捋了把袖口,散着热气:“不都那么回事吗,不就是……”
他察觉到元君玉话里那点不寻常的意味,奈何方才喝了好些黄汤下肚,这会儿功夫后劲儿上来了,思绪滞涩,摇着头,似乎在听外面北调的音腔,一边听一边絮絮地说:“不就是,痴心一片,门第之别……”他忽然惊醒,一把又把扇子打开,燥燥地扇着风,还是那种风流的笑:“失言、失言。”
门第,痴心,这似乎都暗示了什么,元君玉猜想着,是他在南京的旧怨?谢晏在南京,一定有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难怪谢晏来时说了那些诸如站队、投靠的话,他这样针对宁冀,元君玉不由得往这上面想,莫非……
“微卿在南京有仇人?”
谢晏连连摆手:“世子何出此言?”
“我看你束手束脚的,你有什么,尽管向常督公提就是,他也不是小器的人。”
“世上不如意,十之八九,我喜欢天上的月亮,书里的莺莺,难不成都要向督公去讨……我这一点小事并不能算什么,”谢晏揉着眼角,笑着说,“大事为重。”
这时候,外面咔嗒一声响,青衣的小火者端着一壶醒酒茶过来了。
“这般通透,难怪整个江南都有微卿一席之地。”元君玉看得出来,谢晏是根本没有释怀,递给他一杯茶,劝解一般:“明月虽好,到头来不过水中捞月,莺莺再美,终究做不得眼前的人。”
第48章
素帷的二抬小轿,一晃一晃,往三牌楼那里走。
天才大亮,街边上吵吵嚷嚷,张神秀昏昏沉沉靠在轿子里,意识里知道还不到睡的时候,可是人已经撑不住了,一头陷进绵绵的梦乡,有水,有亭台,沿着蔓生的水草和南天竺向上,看见一片曲折的爬坡廊,隐隐是丝竹管弦的骚音,还有一个纤细的影子,穿水田衣,手里倒提一把浮尘……
轿子忽然晃了一下,一把刺眼的光照进来,烟火人间把他闹醒了。
“爷,到家了。”
张神秀倦怠地睁开眼,昨夜在常喜的园子里闹了一夜,早晨才回,本是有不少事务要处理,眼下也办不成了,熬了一个通宵,心肺都沉沉地坠着他,一点精神都提不起来了。
他在三牌楼的宅院是个带花园的三进宅,不大,贵在精致。本是打算就在这里住下的,但顺着柳骄的意思,近些日子要搬,张神秀看中了一座园子,桂子巷边上的,现在买是贵价,且并不算新,但一来是离着忠义伯府很近,二来他也觉得那里地段绝佳,于是便咬牙买下来。眼下屋里来来回回都是洒扫打包的下人,见张神秀进得门来,纷纷让路,叫着“爷”。
一整夜未睡,张神秀脸色不大好,倦怠地眨着眼,问:“柳骄起来没有?”
侍候的轻声说:“还在睡着,昨夜等爷等到四更天才睡的。”
“他恼火了没有?把我那个玛瑙的环儿拿去给他吧,南洋进的那批货,总说喜欢的。”张神秀打起一点精神,向卧房走:“前阵才叫裁缝量了衣裳,什么时候做好了,赶紧拿来,过阵子乔居请客要穿的,送到家里,先去熏一熏香,懂了吗?”
“问过了,还有三天完工呢。只是不知道爷和柳小爷想用什么香?裁缝铺那边昨日还来说了,下月入秋转凉,布料可使厚一些的。”
门推开,早有人备好热脸巾,又有一人使着药酒,给他揉着头上的穴位。
“苏合香,他们裁缝做得多了,自己有分寸就行。”张神秀嘱咐完了,兀自饮了些凉水,这才收拾停当,倒在床上补眠。
一觉里又做了许多梦,倒是再没梦见柳骄,都是从前跑生意遇见的事,一会儿是些劫道的流匪,一会儿又是些倒卖玉器的碧眼波斯,走马灯也似,飘飘摇摇,紧跟着时日飞驰,似乎浑噩地过了陌生的一世,但纵观前身,依然是商道顺遂,赚得盆满钵满。
半梦半醒时往身下所枕一瞧,琳琅满目全是金灿灿的金饼儿,炫炫一晃,就又醒了。
口干舌燥,张神秀扶着脑袋,慢慢爬起身:“什么时辰了?”
“爷,”守在外面的下人回他,“未时过半了。”
“打水来,我洗漱。”张神秀披着衣,慢腾腾起来,睡了一个上午,依然是头疼欲裂,他皱着眉坐在桌边,灌着凉水,忽然想起来:“玛瑙环儿送去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