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不宿(8)
又是一年开春,柳垂袅风,京城的桃花落如红雨。
国师黄泉尧道今年乃是祥瑞之年,元景帝大喜,宣旨大赦天下,摆琼华宴,邀四方能人异士齐聚一堂,若得有能者,便可获予一官半职,享风光无限。
有这样一个争得良才之机,夏桀必不会错过。他前往天华殿,对夏寒枝道:“父皇此次大开宫门,嫔妃皇子都得以外出游玩,你可不要再窝在这荒凉冷清的宫里,快随我一同去见识见识。”
夏寒枝拗他不过,只得在名方的护卫下,偷偷与夏桀出了宫门。
宴会设在紫薇湖畔,还未到,便能听见远处传来歌舞器乐声,真真热闹非凡。夏寒枝与名方坐在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里,掀了帘布往外看去。
只见水榭歌台好不瑰丽,一路上车水马龙,就在眼前便能看见许多奇人异事,有那嘴里喷着火还踩着高跷的,还有那能将身体以难以想象的姿势拧成一团的,小时候曾在神祠里见过,如今亲眼所见,着实让夏寒枝感到新奇无比,但也只是一小会儿,他便打了哈欠,靠着名方睡了。
他此次装扮成夏桀的小厮,将白发与双眼遮于斗篷中,免得那张异族的长相引人侧目。
与夏桀道了一声“随处逛逛”,他便优哉游哉地在湖畔周围踱着步。名方跟在暗处,倒也不用惧怕会遇到什么危险。
看了几场热闹的表演,夏寒枝就有些兴致缺缺了。行至一座别院,此处远离水榭,朴素又不失典雅,且鲜少有人涉足,甚是清净,他便走进了那满园桃花。
兜兜转转,绕过九曲石桥,路经一小亭,于湖中向四周望去,似看见一人影,约莫二十五六,负手立于院中。
那一瞬间,夏寒枝只觉有一根引线缠住了自己的手,将自己拉向了某处。回过神来,已然到了那人身后。
只见天光流转,春风拂过那藏青色的长袍,落花纷纷扬飘落下来,坠在那人的肩头,不似人间所有。
原本灰暗的世界一瞬间亮了起来,他躲在紫薇树后,心觉那人犹如天上皎月,教人不忍贪看。但从胸膛中传来如擂鼓的心跳,却逼得他忍不住越过枝叶,往那处望去。
这一看,却与那人对上了视线。
“难得有缘在此相会,阁下何不与我结伴,赏一赏这大好的春景?有人一同说话,亦多几分乐趣。”那人声音温婉清冽,叫夏寒枝心跳停了半拍。
既然已被发现,再躲躲藏藏便只显得小气。
夏寒枝理了理衣衫,将握拳的双手藏在袖里,朝那人走去。
只见他一双眼笑起来澄明朗然,黝黑的眸子里似有红月,手里拿着一把檀木折扇,拱手道:“在下姬涟迟,还未问阁下贵姓?”
夏寒枝比他要矮上许多,离得近了,便微微闻得到姬涟迟身上淡淡木香,顿时红了脸,窘迫地拉下斗笠,道:“免贵姓白。”
“白公子,幸会幸会,难得有人与我一样,厌烦那嘈杂的场子,只想在宴会之前找个角落清静清静,”姬涟迟话语中带着笑意,似乎很是高兴,“白公子可曾去过隔岸的杏花亭?”
夏寒枝道:“未曾。”
姬涟迟微微弯下腰,伸出手道:“可否与我一同前往,赏一赏那杏花微雨?”
看着眼前这骨节分明的手,夏寒枝感到从未有过的紧张,心跳仿佛就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迈开步子逃也似的往前走,道:“当……当然,请姬先生带路。”
只听身后人轻笑一声,道:“白公子让我带路,怎自己先走了?”
夏寒枝自觉失态,慌忙转身,却正好撞在了姬涟迟身上,斗笠掉了下来,露出了惊诧赤红的脸。
而姬涟迟双眼微怔,一把抓住了他的双臂,才让夏寒枝稳住了身形,随即很快就放开了他。
“白公子,当心。”
夏寒枝慌忙捡起斗笠重新戴上,只感到那被握住的双臂扔残留着方才的触感,让他思绪混乱无比,只觉得今日之事尽是莫名其妙。
夏寒枝走到姬涟迟身边,低着头,“我、我甚少出门与人交往,今日却是头一遭,还望姬先生莫要见怪。”
“白公子过虑了,本是在下莽撞邀请在先,怎会责怪于你?”姬涟迟轻摇折扇,带着夏寒枝走出桃园,“阁下可曾坐过船?”
“未曾。”
“那公子的头一次乘船,可要与在下一起了。”
夏寒枝紧咬着牙关,生怕自己再度失态,一言一行都小心翼翼。上船时,姬涟迟轻轻扶着他的手。对方那微烫的体温自掌心传来,让夏寒枝险些忘了呼吸。
好在坐稳后,姬涟迟便坐在船尾,很是熟练地拿起船桨,带着夏寒枝往另一座岛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