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296)
令夷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怎么?难道稳固九州地脉,便只有献祭一法?”
宗梧抬起头,曾经一举一动都带着温和之气的老者,此刻在令夷眼中,是真真切切地透着难以言喻的苍老之感:
“快一千年了……这一千年来,我一直都竭我所能地想要找到献祭之外的法子……但……”
令夷的手忍不住攥紧成拳。
但这个时候,经过令夷几次毫无破绽地说出不明真相的人应该不会了解到的内容后,已对她并无防备之心的宗梧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这点儿变化。
“千年之期已近在眼前。”宗梧有些无力地道:“没有更多的时间和机会去寻解决之法了,在此之前,至少,为了九州之固人世之稳,以献祭……维系这脆弱的地脉封印之法,不得不为。”
千年之期,献祭。
顾汐,还有另一个乾华男弟子。
乾华派内地势最佳灵气最足,却在千年前被翻新重建过的居所。
还有,她曾经“看”到过的“未来”之中,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四周漆黑一片,独自一人端坐于蒲团之上,一身洁白的长衫却发髻散落遮住了半张脸的维清,身体正被源源不断地黑色雾气没入吞没,而后一阵暴涨的刺目亮光,空间之中再没有了维清的影子……
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令夷“看”到过的维清的“未来”,正是宗梧口中的献祭。
千年一次,目的在于“修补”地脉封印的献祭之举,上一次被献祭的对象,正是那个与顾汐在一起的乾华派男弟子。
想明白了这一切的令夷,只觉得自己从心口一路冷到了指尖。
只是她的恍惚不过一瞬,很快她便回过心神,眼中再次亮起的是比先前坚定得多的光芒。
她是早就下定决心,要为维清改命的。
所谓“未来”……
“宗梧长老也说,一切皆源于私欲,是四大仙门的私欲,是四大仙门历代人的罪孽。”令夷的声音沉着,而又冷硬:“可凭什么,最终要为此付出代价,还要被捆绑上所谓‘为了九州苍生’的大义名头的,只有一个维清?而那些个真正造成这一切的人,却可以安安稳稳地躲在后面,用别人的鲜血来掩盖自己的罪过?”
宗梧张了张嘴,过了半晌却什么都没有能够再说出口来。
令夷仍站在原地,目光却变得格外锐利,直直地看着在自己面前不远处的宗梧:“若真是不得不为了所谓的大义有所牺牲,怎么牺牲的就不能是那些从这些私欲之举里得到足够的好处的人呢?四大仙门的掌门长老们,一个个修为高深灵力深厚,难道就派不上用场?”
“……容灵之体,难以替代。在……找不到献祭外的法子的时候,我也曾想过,能以他人为祭,比如我自己……若能以此谢罪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而以旁人相替,的确并不是不行,可却不是当真谁都可以。”宗梧沉重地叹息道:“这也是,我近些年才确认的事……容灵之体能以神魂为祭巩固地脉之封印,是因为其兼容同化一切力量的特殊之处,只有容灵之体的人,秘法献祭出的神魂才能保证既不被浊息侵染也不会因灵力太盛而为浊息所斥。我也曾想过,若只是以容灵之体为引,通过这种特殊的体质转化旁人的灵力甚至神魂以为献祭之物,那便……能保得住只做通途了的容灵之体的人。只是……做不到。我转修医道,遍阅天下典籍,甚至也曾借着便利在维清那孩子不知道的情形下尝试过……寻常修仙者就算是以灌顶传功之法灌输灵力给维清,也根本没有办法在眨眼之间就能被转化完成。灵力尚且如此,更何况……”
令夷听着宗梧的话,看着他说到最后,带着几分泄气无力地摇头,自己心中却猛地一顿。
她想起了一件事。
当初在天门山脉深处,在瑶妆赶到救下他们两个人之前。
被众多魔物包围眼瞧着便要殒命的关头,维清曾尝试燃燃神魂自祭,而令夷当时运转起自己独特的功法催动了那双可窥未来的双目的灵力,猛地大量地灌注了自己的灵力进入维清的身体。那时令夷的灵力传入维清体内,并没有常理之下的困难,丝毫不曾受阻,便是在一瞬间完成的。
同时,从令夷体内传过去经由维清的身体再被外放出去的灵力,彻底变了样子。没有颜色,辨不出属性,却轻易地消融了周围围困他们的凶猛魔物。
那次之后,当事的两人谁都不曾再提起过这件明显十分不寻常的事,但令夷一直都没有忘掉。
如今看来……
在令夷心跳得骤然加快的时候,丝毫不知令夷此刻心中所想的宗梧仍旧疲惫而又无力地说着:“若是……当真能有旁的办法,便是再寻不到林喆,我也定要想尽办法,把这消息传出去……可是,没有。没有别的办法了,四大仙门所要继续的献祭……不能不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