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盅(70)

作者:折冬声

——对心怀正道的人来说,这良心上的牺牲比断手断脚还可怕。

——乱世英雄,负千斤之重。那重量不是光荣,那重量是痛苦,日夜折磨,至死不休。

——为了大义,你,愿意背负这份痛苦么?

姑娘没有说话。

但,她是如此忠诚、如此乖顺、如此对这个人的天下大义坚信不疑。她是那种认了主就绝无二心最是听话的人。

静极了。

良久之后,蓦地,满地跪着的人们将头低得更低。

-

冬日里,天光寒凉,长风瑟瑟,山路更加难行。

一个人影在这路上走,走得很快,也很稳。林地小路错杂,可这人影走得那样顺,牵着藤蔓下悬崖,绕过兽群栖息地,寻最短的路径穿过浅河滩……脑子里不认路,可身体像有本能。

无雨山是下雨的,山林丰茂。然这冬日里,满山树林已变作枯枝,光秃秃的,很像残骸。满山都是残骸。

她在山林残骸中行走。

眼前出现一座桥。桥是老桥,桥下溪水悠悠,竟有鱼无忧无虑地跃出来,扑通一下,又回了水里。

桥边有石碑,上面刻着桥的名字。她看也没看一眼。

——它叫业桥。业桥底下很适合捕鱼。捕鱼要用好鱼叉。好鱼叉在城里卖。

过桥了。

她手中剑,缓缓出鞘。

名剑枭杀。刃下亡魂无数,连剑身也染红了,一层血色,日光下更显恐怖。剑刃上隐约映着业桥的影子,不多时,那属于旧日的影子不见了。

眼前远处出现一棵老杨树。那么老的树,现在还活着,实在是奇迹的。也不知过了这个冬天,它究竟还会不会生出新芽来。

远处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有人尖叫,有人高吼,急急忙忙往寨子里退,急急忙忙把大门关上。

“剿匪的来了!剿匪的真的来了!”

他们喊着。

有箭矢从里面射出来,但是,那么孱弱。她甚至不需要挥剑,不需要闪躲,那箭虚虚弱弱地自己掉在地上。箭镞做工还算精致,但原材料太廉价了,这种东西,战争里一点用也没有。

她不过是往前走。一步。一步。

门后的恐慌透过门也传得出来,枭杀剑隐隐剑鸣,渴望杀戮。

更多的箭射来,慌慌张张,瞄也瞄不准,偶尔那么一支凑得近了,随手抬剑,一分为二,死在地上。这些寨人根本不通武艺,空有一身力气,任人鱼肉而已。

“大寨主!大寨主!”他们哭喊着,“拦不住!”

“是那个人啊!是六道城的那个人啊!”

“她会把我们全部杀掉!”

“走!我们去拉战车!”

“我们做错了什么,奶奶,呜呜……”

“不怕,旗子,不怕!你是天下无敌的小旗子!你在这里好生躲着,抱着你的蛐蛐壶——咱们,咱们大老爷们儿冲出去跟他拼了!”

“拼,拼了!”

寨门忽地打开,冲出几个手拿铁剑的人,动作那么笨拙,面对犹带血色的枭杀剑,连腿都在抖。

枭杀剑挥出——

只那么一下,这些人,身首异处。血溅在地上,温热的,冬日严寒里升起一阵温暖的白气。

人影继续往前走。

寨门后面的人尖叫嚎哭,拼命把门关上,可村寨的小木门关上了又如何?边上的寨墙才一人多高,人影轻轻一跃便进去了。

寨人慌乱奔逃。

一个一个,一家一家,没有上过战场的平民在血剑之下,再多人也不过是一团软肉,一下就倒了。

尖叫四处生长,鲜血四处蔓延。

起初是尖叫多,鲜血少,随着枭杀剑光一道又一道在冬阳下划过,尖叫声越来越少了,鲜血越来越多了。

还剩多少人?没剩几个了吧。

忽地一阵巨车之声从某处传来,几个壮年男人推着个四不像的铁车往这边冲过来,以这寨子寡淡的财力,这铁车想来是花了很大力气的,而且由寨主亲自动手制作。

又如何。

如此笨重的一个东西,根本藏不住推着车的人。一旦人死了,这车又有什么用处。

人影立在原地,手中长剑滴血,静静等他们越靠越近。

他们近了。

人影一跃而起,跳到铁车上去,长剑一划,数人血溅三尺。

蓦地,她对上一双眼睛。

那也是一双黑眼睛。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不到三十岁,手仍在铁车上,直直地盯着她。

那眼睛里,起初不过是怔愣,继而茫然,而后又是怔愣。

像是忽然想起什么。

“……阿芒?”他说。

就在这时,一声尖叫自他身后传来,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孩子,手里还紧紧抱着个漂亮的蛐蛐壶,害怕得太久,剑光此时已在身上,恐惧再也抑制不住了。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