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盅(69)

作者:折冬声

幕僚缓缓道,“前朝势力以皇室遗孤‘平中王’为首。平中王一向自称正人君子,满口仁义道德倒也吸引了不少愚昧百姓,以为他必然是个明君,拥护非常。若平中王麾下将士拿无辜百姓屠杀泄愤——那么,要么便是平中王的仁义全是虚伪,为安定军心便肆意屠杀无辜性命,要么便是他无能,管不住手下的军队。无论如何,他必将声望大跌,一军之主失去声望,军心民心容易动摇。”

室内静了一静。

蓦地,有人一声怒喝,“此法许是可行,但——如此阴狠歹毒,不是正道!”

出声的是站在凤独身旁的鹰炙。

幕僚并不惧他,斥道,“昏聩!自古以来兵不厌诈,背信弃义出尔反尔屠杀无辜粉饰太平——只要可行,便是正道!”

“拿平民性命泼人脏水,试问,此等行径与牲畜何异?”

“牲畜?哈哈哈,此言差矣!战场之上,胜者加冕为王、享万世荣光,败者——才是牲畜!”

“你!”鹰炙辩不过那幕僚,大步上前,在凤独面前下跪,头一下子便磕在地上,“主上,请明鉴!战事是为开创太平,胜者要做人间天子——若玩弄百姓性命,即使登上帝位又有何脸面在苍天之下自称天子?”

那幕僚也扑通一下跪了下去,高声道,“主上!乱世有不测风云,战争不过数月,损耗已如此惊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牺牲寨中百人便能重创平中王,为何不做?若坐视平中王势力继续壮大,日后与他开战,死伤何止万人!难道非要为个仁义之名舍弃良方,将来牺牲更多将士性命?请明察!”

两人各自匍匐于地,忠诚凛然,不发一语。

屋中极静。

不多时,余下幕僚各择派别,无声地在带头两人身后各自下跪。

所有人都在静静地等。

凤独仍阖着双目。

良久。

“传召燕归。”他说。

-

府衙。

姑娘走进来,神色如往常一般冷淡。一袭寻常衣,腰间长剑也静在鞘中,但,只这么寻常几步,竟是令跪地的两方幕僚全都更低垂了头,一动不动,大气不敢出。

她单膝跪地。“主上。”

凤独这时才缓缓睁眼。往日里,他的眼睛里总有一丝火焰般跃动的红。此时此刻,那眼中却是一片漆黑。

“无雨山中村寨里,男女老少——不留活口。”

燕归蓦地抬首,愕然。

第三十章

天日已出,屋外冬风凛冽,府衙木窗吱吱作响。室内极静。些许人声,不过是把这静烘托得更静了。

燕归缓缓道,“主上……寨中应是平民。”

“知道。”

“他们不过是寻常百姓。不是山匪,只是山民。”

“知道。”

“……”

燕归望定座中人,不做声。

凤独起身缓步朝着姑娘走过来,到了她身边,没有停,又走了几步,在她身后背对她。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跪着,一个面色平静,一个眼带迷茫。

朱衣人遮了门外投来的光,影子落在姑娘身上,把她整个人罩住了。

她置身阴影中。

凤独道,“一百人与十万人,若有一方必须死,燕归,你怎么选?”

声音是他的声音,却不知为何听来有几分古怪。他说话,语调从来都是上扬的,如他的傲气。此时,那声音却太平稳,像已被磨平了所有的棱角。

燕归不答。

凤独又道,“屠杀山中村寨,污蔑平中王,此策阴险歹毒、牲畜不如,但——有效。平中王是个庸才,招兵买马全靠仁义声望,一旦失去仁义之名,无异于断去一臂。如此一来,日后与他相争,不费太多力气,不必牺牲十万人。”

“……”

“或者,眼下便做个牲畜不如的人。又或者,日后把忠诚善战的将士送上战场白白牺牲。”

凤独转过身来,望定仍跪在地上的黑发姑娘。

他说,“军中上下,随我杀伐四方,哪个不是义士?何必要将士去做无谓的牺牲——不如我去做那个牲畜不如的人。”

他把手缓缓放在姑娘头顶,力道几近温柔,有如呵护。姑娘是天下人人胆寒的杀神,他却像是在抚摸一只听话的猫。

燕归不说话,任由他抚着头发。低首下去,掩住神色茫然挣扎。

凤独说,“要开万世太平,怎会没有牺牲?有一个不得不做出的牺牲已在眼前了——杀无辜,背血债,从此长夜难眠、良心受谴。但无论如何,这条路我会走下去。你是愿来,亦或是不愿?”

——杀无辜,背血债,从此长夜难眠、良心受谴……这也是一种牺牲,一种为实现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而不得不有的一种良心上的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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