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余生(120)
孟怀泽拢着被子又缩回窗里,也不说话,只是吸了下被冻得泛凉的鼻子,眼巴巴地看着邬岳。
邬岳不服气地回瞪着他,两人对视半晌,最终还是邬岳恶狠狠地咬着牙抓着孟怀泽的两颊狠捏了一把,颇有怨气地转身又进了厨屋。
孟怀泽探头往厨屋的方向看着,微笑着听了会儿再度传来的拆家乱响,寻思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从窗边起身进了屋。
等他穿好衣裳收整好自己,邬岳恰端着碗进屋来,经过邬岳又一番折腾,原本惨不忍睹的面已经进化成惨绝人寰。
孟怀泽并不在意,他在桌前坐下,从容地往碗里抄了一筷子,没抄起来……孟怀泽面不改色地把碗拉得近了些,用筷子挑起一小节面条,低着头慢悠悠地吃。
邬岳在心里偷偷地吁了口气,掸去了衣裳上的灰,隔着桌子伸手过来拍了下孟怀泽的脑袋:“慢慢吃,我走了。”
孟怀泽咬着面冲他点了点头,还抽空抬起左手冲他挥了挥,当是告别。
邬岳被他这模样逗得心情大好,扣上孟怀泽的左手捏了捏,这才松开朝屋外走去。
孟怀泽一口面咽下去,喊他道:“诶等等。”
邬岳停住,问他:“怎么?”
孟怀泽本想跟他说擦擦那张沾了草灰堪比花猫的脸,但看邬岳一身狂傲地顶着张脏兮兮的脸,怎么看怎么滑稽,他起了些坏心,忍着笑摆了摆手:“没什么,走吧走吧。”
邬岳却没走,他狐疑地盯了孟怀泽片刻,转身回来在孟怀泽对面坐下了,眯着眼审视般打量着他。
“昨夜不让我走,非要等到今天,还要我去给你做饭,打什么坏心思呢?”
孟怀泽一脸纯良地看着他,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半天才懵懂地问:“什么?”
邬岳跷着腿,一只手抵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
顶着对面那大妖的目光,孟怀泽艰难地又咽了两口饭,这才放弃似的放下筷子,无辜地摊开了两只手:“我能有什么坏心思?”
见邬岳仍是不信,他又适时地补了一句:“再说了,你那么聪明,什么坏心思能瞒住你?”
这理由邬岳无法辩驳,并且觉得好有道理,立马相信了。
他心情愉悦地顶着张花猫脸走了,连背影都透着一丝藏不住的得意。
孟怀泽忍不住摇头,这条狼好哄又好骗,也不知怎么活过八百年混成只大妖的。
他重新拿起筷子,低下头不急不缓地吃面,筷子翻到下面,露出了藏在底处的黑漆漆的鸡蛋,孟怀泽想象那条狼在灶台前手忙脚乱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
他能打什么坏心思呢?不过是想再吃一次家人给他做的生辰面。
孟怀泽坐在桌前,仔仔细细地将面带鸡蛋吃完了,这才放下筷子,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
门窗开着,有雪被风卷进屋来,在门口处落了浅浅的一层白。他向外看出去,山川静寂,雪落无声,年年岁岁,岁岁年年。
离去在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中变得平常。
邬岳在六个月后回来,又在四个月后离开,他不知那些所谓的相守与团聚的意义,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有时候短些,几个月出去逛一圈便回来,有时候长些,一两年也不是没有。当然,长与短也仅是对孟怀泽而言,几月数年的时间流逝于邬岳漫长的生命而言微小得难以感知。
与之前稍有不同的是,他每次离开都会告诉孟怀泽,他甚至在有一次跟孟怀泽说了句“等我回来”。在邬岳走了很久之后,孟怀泽还在咬着“回来”两个字翻来覆去地回味。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摸不准邬岳如何看待这个地方,是途中歇息的路边小店还是偶尔到访的老友住所,但不管是什么,他都不敢妄自将“家”这个字赋予其上。
然而,他忍不住微笑起来,邬岳用了“回来”这个词。人除了家,还会回哪里去呢?
或许是小时候经历过颠沛流离,孟怀泽自觉软弱平庸,没什么大志向,他在书中看到了远阔山河璀璨人间,却甚至从来没想过离开这个小小的山村,到更远的地方去看看。他喜欢安稳,害怕变故,年少时候的梦想也不过是一丛小院,一本医术,一个爱人和一两个孩子。怪就怪他在那个下过雨的清晨进了次山,带回来一只狼崽子,一切就都走上了另一条路,可当他看着邬岳的时候,觉得除了没有孩子,年少时的那些梦想好像也都没落了空。
这世间如此奇妙,人们好像生活在同一个天地之间,但每个人眼中看到的世界却又完全不同,谁都不知他人眼中的天地究竟是何种模样。有人日夜相守,自也有人朝暮相盼,这样一想,他和邬岳这样的状态也不过是人间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