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余生(119)
第二天采芷跑来找他,总是一脸笑盈盈的小姑娘通红着一双眼,问他自己哪里不好。
孟怀泽不擅于应对这副场面,手忙脚乱地给她找东西擦眼泪,采芷推开不要,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孟大夫,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你了,我就想跟你在一起。”
她的情绪如此浓烈,孟怀泽连安慰都插不进去。
“我经常经常想,有一天我们能住在一起,早晨我给你收拾好药箱,看着你出门,夜里等着你回来,闲时可以跟你学认字,想去川箕山上采药我也能爬到最顶上,过上两年我们可以要两个孩子,他们长到会说话的时候,会喊我娘亲,喊你爹爹……”
孟怀泽不知什么时候从手足无措中静了下来,他站在原地,微微垂着眼,睫毛投在眼下的暗影被风吹得瑟瑟抖动,却仿佛是听得入了迷。
“孟大夫,你觉得我哪里不好,我都可以改。”孟怀泽看向采芷,他面前站着的姑娘抓着他的袖子,流着眼泪问得小心翼翼,“你能不能试着……试着喜欢一下我?”
孟怀泽看着采芷抓着他的手,神色间闪过挣扎的茫然。
只要他松口,他就能回归普通人的生活,他曾经对这一生的期望也不过如此,找一个善良的姑娘,成家,生子,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没有什么妖怪,也没有什么殊途与离别。
然而,在漫长的沉默之后,他拉开了采芷的手。他明明没说什么话,再开口时声音却哑了:“对不起。”
这是他最接近正常人的一生的时候,他却中了邪般非要选另一条路。
邬岳这次回来之后,他那些躁郁不明的情绪、那些歇斯底里的愤怒其实很大程度上来自于此。他曾经有过选择,可以走另一条平淡安稳的路,他却不知好歹地选择放弃,他放弃了,却又不能彻底坦然地接受由此带来的一切后果,他害怕自己选错了,害怕自己会后悔,不甘心和恐惧催生了妄求和怨愤,最终在他误以为邬岳再次离开的那一刻彻底失控。
可是,不好吗?
正如此时他抱着邬岳,阳光晒着小院,微风撩着树尖,他的每一个“好”字都发自肺腑。即便只是为了此时的片刻相拥,余生尽皆赌上他也觉得值得。
第68章 生辰面
孟怀泽生在冬天,腊月初九。小时候婆婆还在,每到他生辰的这一天都会给他做一碗汤面。
幼时的冬天好似比现在要冷得多,孟怀泽那时还会赖床,冬日清晨窝在暖乎乎的被窝里起不来。早早地被婆婆唤醒后,先不穿衣裳,坐在被窝里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吃一碗面,筷子翻到下面总是窝着一个蛋,他咬到蛋,原本惺忪的睡眼惊喜地睁开,一旁帮他扶着碗的婆婆便咧着嘴笑。等吃完了面,婆婆把暖在脚头褥子下面的衣裳给他拿出来让他穿上,这一天才算开始。
自从婆婆去世,孟怀泽便再也没过过生辰。村中乡邻怜他孤身一人,对他虽说诸多照拂,但这些细微之事却难以顾及周全,最初那两年每到生辰这日孟怀泽还会难过,后来便连他自己也忘记了,常是过去好多天了才突然想起来。
这一年的腊月初九是一个雪天。
二十多岁的孟怀泽早就不像那个小孩子一样冬日里起不来床,他比谁都规矩而自律,然而这一日,他却久违地赖了会儿床,起来后也未立马穿衣裳,而是围着被子趴在窗边看外面的雪。
窗外的雪下得很大,他有的没的胡乱地想,人好像总是用各种方式提醒着自己时间的流逝,计时辰,设节气,过年节,为了不无知无觉地老去,还得每年都过一次生辰,只有周岁记录着来到这世上的天数还不够,还得有个虚岁来记着到这世间所经历的年数,像是生怕人把这事儿给忘记了。
二十五岁……曾经他觉得二十五岁还很遥远,没想到一晃眼便到了。
旁边厨屋里传来叮呤咣啷的乱响,孟怀泽被牵回了神,扭头便见邬岳气急败坏地从厨屋里走出来。
屋前山外尽是雪白,唯有邬岳一身墨黑,像是千里寂然长卷中闯入的唯一色彩。
孟怀泽看着他,低头趴在窗沿上,抿着嘴唇笑了起来。
邬岳大步走到他面前,脑袋顶上还别着根小小的柴火枝,不满道:“你笑什么?”
孟怀泽赶紧摇头。
邬岳哼了一声,这才把手里端着的碗往孟怀泽面前一递,里面是糊得惨不忍睹的面。
两人一人窗里一人窗外,孟怀泽探头看了看,问他道:“下面有鸡蛋吗?”
邬岳“哈?”一声:“你怎么那么多事?”
他一个妖怪能做出碗面来就不错了!要不是孟怀泽求他他才不会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