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之光(78)
那日作别之后,玉离魂并未主动回鬼族。他独自在外游荡,漫无目的。带着一身的伤,又不知自己该去哪里。
父亲定会问他是如何逃脱的,他不能把她说出来。可鬼族有一面真话镜,说谎的人会受到法术的电击。他曾见过为真话镜惩罚的鬼,一个个都死得惨不忍睹。
三年了……三年未见,那个女孩竟然还心里记着他,费尽心思地救他出来。这让从前视己命如草芥的他,忽然有点珍惜这得来不易的好好的生命。
是他对自己的经历难以启齿——他无法开口告诉她什么,又凭什么指望她在救出他后仍旧不会离开?她还以为,“回家”是对他来说渴盼已久了的、很幸福的事情。
若说报恩,她已经还清了。她也不知道,他们初见时他出手杀死了那个正欲吃她的鬼,不过是因为,那鬼在鬼族时曾与他作对而已。
她是不是人族唯一的一个好人?
他心中想道,望向深空。碧天里的星星澄澈如洗,晶莹如圣洁的泪水,照亮自己的不堪。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很简单。倒是只将她一个留下,其余人族全数杀光就好了。这样,等自己完成了父亲交代的任务,是不是就可以自由了?
父亲说过,待他十八岁成年用灭世之力灭掉整个人族,他想要什么都可以给他,再也不会将他关进黑屋、绝望之野,对他洗血、用刑了。
他对父亲的话将信将疑。
可他转念一想,如果人族真的全数被灭,父亲还有什么可求的呢?又有什么理由继续为难自己呢?
只是那个女孩……
无妨。他会想办法将她藏起来,不叫父亲发现。他能做到,他一定要做到。
可是,她的同族都被他杀死了,她会不会恨他?
……但是,他为什么要在意这个??
原来那时的你,如此无助。
洛星夜一直看着,这时她朝他走去。她望着他,他却看不到她,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与困惑中。
我应该已经死了。只有在这过去的记忆中,才能再见你一次。她想着,伸出双臂想抱住他。
他却忽然走开了,在一片草原上独自奔跑了许久。
阳光热烈地照着他的眼瞳,他迎上目光,看到阳光底下飞翔的小鸟的影子,心底头一回生出温暖之感。
他在黑暗里生活太久了。这样的阳光,于他而言是稀罕的。那样的姑娘,于他而言更是稀罕的。他觉得她就像这阳光一样,温暖光明,但他却不可能长久地生活在阳光底下。很快他父亲就又会找来,把他带回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用真话镜避他说出在长清山的一切。
但是此刻,他心中已立了誓,哪怕被真话镜电击而死,他也不会把她说出来。更何况,父亲还需要他,绝不会叫他真的死了的。至多不就是一个遍体鳞伤嘛,他早已当做家常便饭。
如此想着,心中又明朗起来。
不过这一回,鬼君竟没有拿真话镜来对付他。
那次大战,以长清山胜利告终。大战之后,鬼君便差人来寻他儿子,带回鬼族。
鬼君负伤,伤得很重。
他们说,鬼君需要一种叫墨玉散的药,才可彻底医治。
这种药现已绝迹。只听说在很久很久以前,以纱精灵有过这种药。但以纱早已隐退于忘忧潭,那忘忧潭又不是易寻之处。许多想去忘忧潭看精灵的人,皆在半途出于各种原因死于非命。
是夜,紫凝护法来找玉离魂,与他言明墨玉散的利害关系。
“我会去寻找这种药的,定当尽力。”他说。
“尽力?谁都会说尽力,可谁又知道呢?”紫凝幽幽道,眉眼间也充满了幽怨,“我来不是要你说尽力的,我要你立誓。血契,你敢么?”
玉离魂忽笑了,声调森冷:“奶奶,不是你说我要怎么我就得怎么。如今父亲重伤昏迷,鬼族该谁说了算,您心里不会不清楚吧?您是我什么人?到底是鬼族的护法,还是鬼君的情妇?”
“你叫我什么!?”紫凝闻言面色陡变,“你刚在说什么?!”
“如你所闻。奶奶长得不好,难道耳朵也不好吗?”
“小杂种!”紫凝怒了,指他骂道:“你爹重伤,你竟敢说起我来了!你算个什么东西?!”
“我是什么东西呢,得问我爹。但奶奶又是个什么东西,就没人能回答了。”他为自己倒了杯酒,慢慢递到唇边。杯中颜色如琥珀晶莹,摇荡明艳。小戳一口,不紧不慢。
“你再叫一声看看!”紫凝一掌扇来,被玉离魂凌空接住。他扼住她的命穴处,却没有继续下手。
“气伤心,怒伤肝,伤了皮囊更不好看。你还指着我要我的血,舍得杀了我么?”他的笑容一瞬间变得十分诡谲,让人见之胆寒。紫凝万没想到,他竟然都知道了。他是何时知道的?!这可是她最大的秘密,只她和鬼君二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