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怜草木青(88)
消息很快传遍武林。
次日恰好是立秋,飒飒寒风吹过大街小巷,仿佛一夜之间,天就冷了。
襄阳城,一个老乞丐蜷缩身体躲在角落,眯着眼睛感叹:“树大招风啊……”
的确是树大招风,武林中十大门派世家,恒山派、洗砚山庄一蹶不振,紫松会元气大伤,除了少林武当没有太大动静,其他门派哪个不是心有戚戚,提心吊胆。
沈沛的惨死让他生前极力促成的武林结盟再次引起重视,甚至得到了整个江湖的热烈响应。“诛魔”、“杀番”、“肃清武林”,不到三日,这些口号便响彻大街小巷。
雄图镖局闭门谢客,尽管院中陈设未变,花园中开着灿烂的秋菊,整座宅子却显得十分凄清。
清早,从不堪重负的花瓣上掉落了成串的露珠,浸湿了行人的鞋尖。谢无风和谭凤萱在花园小径相遇,彼此行了个礼,闲聊了几句。
如今的府院里,上至总镖头李从宁,下至丫鬟仆役,几乎个个愁眉苦脸,只有他俩还算心境平和。
谭凤萱问:“你可看见澄阳了?他爹找他。”
为了应对西番教的突袭,李从宁和镖师们商量后,决定在主院中设置些机关陷阱,欲叫儿子督办此事,才发现李澄阳并不在府里,当即发了一通脾气。
谢无风微微摇头,调侃道:“没看见,八成是在白桃溪吧。”
谭凤萱抿嘴一笑,替儿子感到不好意思:“这孩子,弄得人尽皆知了!”
现今局势紧张,西番教搅得武林中人心惶惶,下一个遭难的保不准就是雄图镖局,李澄阳的心思却不在府里,才听了紫松会的惨案,又往城南跑了。
苦等了半月,没再见过美人一面,李澄阳眼巴巴地望着,心底沮丧难言,一颗心好似油煎。
到立秋这日,寒风吹得两颊冰冷,他已失望至极,趴在桥底的石柱上,不甘心地瞪着远方,视野里的景色虚虚实实。
蓦地,一个纤细的影子闯了进来,李澄阳揉了揉眼皮,以为是幻觉,可那人却很生动的,不紧不慢地靠近了。一袭淡蓝衣裙,素净的瓜子脸,眉眼淡淡的、很宁静,和梦中的样子完全重叠。
是她,真是她!李澄阳倏地站直了。
姑娘上了桥,在他热烈的注视中,停在一丈之外,手臂搭上栏杆,眺望着微泛涟漪的白桃溪。
天凉了,水面上没了野鸭,芦苇丛也无精打采。可这样一副萧瑟的秋景,二人却看得津津有味。
李澄阳心口火热,余光瞧着那姑娘,想要言语,又怕打破这一刻的默契与静谧。
默然站了半个时辰,姑娘轻轻一扭腰身,作势要离开。李澄阳急忙张开口,没蹦出一个字,反而发出令人难堪的抽气声。他涨红了脸,正自发窘,那姑娘偏过头来,对他莞尔一笑。
直到窈窕的身影消失不见,李澄阳才猛然惊醒,咂着嘴环顾左右,笑容洋溢。回程路上忆起圣人所言,朝闻道,夕死可矣,忍不住感叹,情爱之滋味竟可比于天道,我死也值了!
雄图镖局占地二百亩,东跨院两排厢房并主屋、花园、楼阁,都有抄手游廊相连。碧绿的藤蔓从廊顶垂落,在空中悠悠飘荡。
谢无风推开房门,吱呀声引得正在洒扫的女子回过头来,是伺候纪檀音的那个丫鬟绿萝,手里拿着一只鸡毛掸子,看见谢无风,敛了敛衣裙,盈盈下拜。
谢无风对她印象不太好,这丫头年纪不大,心思却多,虽然貌美,但总是一副精明算计模样。
不打算过多逗留,他微微颔首,问:“阿音呢?”
自从那夜床笫间的尴尬,他们之间的相处便有些怪怪的。纪檀音神龙见首不见尾,谢无风常常逮他不到。
“纪公子一大早便出门了,”绿萝眼珠一转,神态灵动,“好像是……去仙鹤宫了。”
谢无风点点头,正要走,和绿萝视线相接,忽然心中一动,要笑不笑地问:“前几日,你是不是在纪公子面前搬弄了什么是非?”
绿萝紧张地抓了一把裙子,又连忙松开,深深地垂下脑袋,“谢先生何出此言,我怎么敢。”
无常客的风流事迹早就传遍江湖,她不过是稍作添油加醋,加剧这段露水情缘的分崩离析罢了。再说,纪檀音那样单纯的傻小子,如何能陪伴无常客行走于诡谲的江湖?她聪明美貌、体贴机灵,分明最有资格。
“是吗,”谢无风意味不明地盯着绿萝,“你走近些,听不清你说话。”
绿萝脸上掠过一丝喜色,轻移莲步,款款上前。
谢无风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往日和气的双眸倏然变得凌厉:“那天早上,我在阿音房里,你家大少爷为何那般凑巧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