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风 · 海雨 · 灯(154)
“阿展——”
蔺柏风冲了进去,他来晚了,他还是来晚了!
乔展坐在地上缩成一团,分明害怕得要死,可还是直起小身板怒视着他咆哮道:“你们是坏人,坏人!!”
他跪在地上,将孩子搂紧在怀里,任凭乔展对他又踢又打。挣扎之间,乔展身上带着的那本书掉了出来,上面沾染了血迹。
热风吹开凌乱的书页,蔺柏风颤抖的指尖覆上里面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那是当年乐玄清亲笔提上去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理想未尽,尸骨已寒。
他岂止来晚了一步,蔺柏风觉得自己像是晚了一辈子那么久。乔寅竹临死前都没能看见自己,想到此处更觉浑身肝胆俱裂,他最爱的师弟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赴死的,有没有那么一瞬,怀疑过他的辜负。
这份愧疚他背了一生一世。
屋中的香炉里升起烟丝,一缕一缕诉说着前尘往事。乔展听到此处深深叹了口气,在座的所有人中,只有他明白蔺柏风当年是背负了多大的愧疚苟活于世。若不是为了培养自己,恐怕也早就厌倦了这污浊人世。
可惜他那时候太小,不懂得蔺柏风眼底几分落寞孤寂究竟为何。即便目睹家人惨死,也未能对师父说上一句宽慰的话,还是让他含恨而终。
乔展起身踱步至门口,望着青峰崖上几只掠过的鸟儿,望着恒久未变的湛蓝苍穹,松弛的五指缓缓合拢。
倘若时光能倒流,他定要代父亲与师父说上一句:不怪你。
师父,若没有你送北衫去北华,便不会有今日大家团聚的时刻。即便临死前,父亲都始终坚信你会来,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你回来那一刻,可他就是笃定——
你一定会来。
他没怪过你,一刻都没有。
屋内静默了许久,卓北衫耐心听完过往种种,终于开了口。他站在离桌不远处的地方,第一次直视虞兰儿,眼底有太多想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的话。
憋了许久只道:“我爹是怎么死的?”
卓粟,这是虞兰儿钟爱了一生却又在心底尘封了太久的名字。
只记得那年夏日烈日炎炎,她跌跌撞撞从蝴蝶谷一路奔回天风堂救人。乔家被灭,蔺柏风失踪,她和卓粟成了曲华戎首个怀疑对象。
无论二人如何解释秘方并不在他们身上,曲华戎就是不听。他折磨卓粟,将他一双作画的手指硬生生折断,又将他关进地牢严刑拷打,只为了逼迫虞兰儿说出秘方藏匿之处。
在某个清晨的地牢里再度传来惨叫声后,虞兰儿彻底崩溃了。她跪在地上求他们放了卓粟,放了自己。曲华戎没有说话,只乐松羽走上前来,戏谑地踢了一脚像死狗般趴在地上的卓粟,笑了笑道:“卓画师,你忍心日日看你的结发妻为你哭断了肝肠么?兰儿是我们天风堂的人,若没有你的勾引,她本该与我们同仇敌忾对抗外敌。”
卓粟抬起眼睛望了她一眼。
乐松羽又道:“有些话,不必我再多说了。你该不会以为自己还有机会从这地牢里活着出去吧?”
“……是,我懂。”
他用肿得青紫的手掌撑住身子,笨拙地像个虫子般在荒草垛上蠕动了几下,挣扎着爬起来,抬头看见虞兰儿晶莹滚烫的泪,却没有走过去为她擦掉,只露出一排带血的牙,忍着肌肉的抽痛扯出一个明亮的笑容,安慰她:“兰儿,你我缘薄,今生就到此为止了。”
“不——”
她哭喊着扑过去,又被身后几个守卫强行拖回来。
卓粟道:“保重。”
话音未落,只见他奋力起身用头撞向牢里坚硬的灰墙上。那沉闷的一声巨响像是砸在虞兰儿心口上,她惊得大叫,叫他的名字,咒骂周围看戏的人,直到筋疲力竭昏倒在地。
醒来时,除了墙上鲜红的血印,已再无卓粟的身影。
卓北衫听完这一段,整个身体都因愤怒悲痛而颤抖着。幼时丢失的那段记忆隐约飘回了脑海里,他记得有个男人抱着他在青峰崖上看风景,可无论怎么努力去想,都看不清卓粟的脸。
卓粟的一生,除了一幅画,剩下的鲜活形象都活在了虞兰儿记忆里。卓北衫只能通过母亲的只言片语去想象、触碰那个男人存在时的温度。
一点一滴,都异常珍贵。
另一边——
为躲避天风堂追杀,蔺柏风带着乔展在松露湖小屋生活了一段时间,期间有贴身仆人常濮照料着,日子还算过得去。可他从未放松警惕。
两年后返回蝴蝶谷,蔺柏风深知师父和大师兄都不会善罢甘休,可他平日里将心事藏得很深,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如何培养乔展成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