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414)

作者:渥丹/脉脉

叶舟送来的是辞行信,信中提到“欲面谢阁下,并辞”,瞿元嘉赶到,杜启正闻讯出来迎客,颇有憾色地说:“我无能,挽留不住……”

过来的路上瞿元嘉心里镇定到了自己都为之一奇的地步,他扶住杜启正的胳膊,摇了摇头:“我昨日出了一趟城,中午才看到信。他还在么?”

“还在还在。”

见杜启正满脸紧张,瞿元嘉又笑了笑:“他信里说要向我面辞。我就来了。”

杜启正一顿,压低声音:“……那你迟两天来,也是可以的。辞行这种事,着急来做什么?”

“他是守信之人,我不可再辜负了。”瞿元嘉摇头,又正色说,“烦请杜八通报。“

杜启正专门让出了正堂,供二人相见。近两旬不见,叶舟脸上的瘀伤已经几乎看不出痕迹,脚踝处的伤还未全好,行动较失忆前稍迟缓些,不过比起面带奔波之色的瞿元嘉,叶舟面色红润,气色亦必上次相见时改善了许多,自然是杜启正一家精心照顾的结果。

杜启正的妹妹亲自奉了茶,然后就留下二人独处。瞿元嘉口渴,也不该做先开口的一方,闷头将面前的茶喝了个干净,见状,叶舟又把自己那盏茶推到了瞿元嘉面前,说:“我请瞿大人来,除了道谢和辞行,还想将我来帝京的初衷告诉瞿大人。事过境迁,家中的情况早已是天翻地覆,但瞿大人对我有救命之恩,不敢不据实以告。”

膝盖上的手微微一动,瞿元嘉没有接话。叶舟略等了片刻,继续说:“这段时日来瞿大人也许已经听说了一些我的家事。我本是虹州沅庆人,祖父青年起就在关内为官,官至贺州司马。先父是家中独子,少年时不幸腿伤,仕途无望,便在祖父致仕后随父回到了故里。

“回乡后他娶了家母崔氏,先后生下长姐和我。我是命硬之人,不足岁母亲急病去世,次年,父亲另娶了裴氏。十二岁时,家父也过世了,那时长姐已然远嫁,家中大小事务,皆赖我继母操持。自我记事以来,继母待我如同己出,在我心中,也一直视她为母亲。

“甲兵案发后,我家本不在入罪之列。母亲虽然脱罪,族人死伤无数,血脉相连的至亲受此冤屈,她因已外嫁,又有儿女要照料,人前不敢有悲戚之色,对我和妹妹们也竭力掩饰。可是我自幼受到母亲的悉心照顾,对于她的悲痛,怎能不感同身受。”

面对沉默如磐石、也丝毫看不出情绪的瞿元嘉,叶舟继续说:“在虹州时,我们也听说过平佑之乱和裴氏送入宫的女儿有牵连。甲兵案后,母亲陆续变卖了许多庄园地产,想低调躲过风头。可因为此案,不少人一飞冲天,加官、暴富屡有听闻。裴氏一门的血肉,已经不够吃了。

“父亲生前办过学堂,门生遍布虹州;母亲不是我的生母,叶氏这一支,我又是唯一的男丁。所以开始清查所谓‘裴氏余党’之初,虽然也有官差来验查询问过母亲,但叶氏一时并没有受到牵连。京中的长姐也写来书信,说家宅平安,自己也有了身孕。她成亲已有数载,和姐夫是青梅竹马,素来恩爱,知道他们添丁在即,母亲就打消了举家投奔的念头。”

瞿元嘉牙关一紧,无言地看了一眼叶舟。叶舟却避开了视线,平静地说:“后来有一天,家中多了两名客人。是一对母女,是我母亲的堂妹,嫁在杨州芦城。她早年守寡,只有一个女儿,如果按照朝廷的诏令,她们都不在入罪之列。可是她们不仅被罚没了家产,还被充作奴婢,跟随新主人到了虹州。母女二人不知用了什么办法,逃出了主人家,想求我母亲收留,或是赎买下来,也好过卖与新贵为奴。

“我留下了她们。她们既然是我母亲的亲人,自然也是我的亲人。我虽然不喜欢读书,怀璧其罪的道理还是知晓的。可没过几日,就有官差找上门,说有人举报我们私自收留逃奴,而且这逃奴是谋逆的裴氏家人,收留视同附逆。母亲当时敷衍过去,推说绝无此事。现在想来,也许放归她们,任她们找来我家,正是蓄意为之。

“得知裴氏的许多姻亲都受到类似构陷后,我生过为他们请愿的心思。我知道祖父曾有同僚在刑部任过官,而且我少年时跟随长姐在帝京住过一段时日,自以为如果到了帝京,说明情状,就能为裴氏、还有许多被牵连的人家洗清冤情,将罔视国法者绳之于法。母亲知道了我的心意后,本不准我去。但是在官差上门询问逃奴之事后,她同意了我去帝京。而且很快就收拾好了盘缠和细软,敦促我尽快动身。”

至此,叶舟眼中终于闪现出一丝绝望:“当年的我何其无知,连何为越诉都不知道。以为母亲是被我说动,还沾沾自喜,满心认定能够马到成功。出门时为了不引人注目,只带了一名仆从,途中他疝气发作,我也没有等待,留他一人在客栈养病,一个人赶到了帝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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