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392)
得宜大惊失色:“大人还病着,还是、还是多修养吧。要是王妃知晓……”
瞿元嘉推开得宜:“那你们去和王妃通风报信吧。”
好不容易收拾整齐,新换上的内衫已经被满身的虚汗紧紧裹在了身上。这时廊下也有了新的动静,瞿元嘉知道是母亲去而复返,无奈地看了一眼畏畏缩缩、一直没有离开左右的得宜,终是摇头:“你先退下……替我通禀一声,说我求见殿下。”
这次,娄氏也是喝退了左右,独自坐在堂上等瞿元嘉出来相见。她一改方才的哀求之色,听到瞿元嘉靠近,随手抓过几案上的杂物,朝他砸了过去。
瞿元嘉没有躲,先捡起砸中手臂的茶盏,再次整理衣袍,跪在母亲面前,低声道:“我有事想求见殿下。”
娄氏嘴唇发白,满头珠翠都随着她竭力压抑的怒火微微颤动,又不及被愤怒和痛惜点亮的双目。她一把扯住瞿元嘉,将人拖到自己身旁,恨不得用耳语指责道:“……我费尽心机顾全你的颜面,你却鬼迷心窍到这个地步……瞿元嘉,你以为你阿娘是个瞎子,就不知道你那天是从哪里回来的不成!”
瞿元嘉早已无意辩解,还是说:“阿娘,我确是要去见殿下。”
娄氏自是不信:“你见殿下做什么?五郎去了哪里,你真的不知道么?你病成这样,他要是想见你,怎么会毫无音信?元嘉……你这是自食恶果、自食恶果啊……”
听着母亲又气又恨、满怀伤心的指控,瞿元嘉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陷入这般荒唐不堪的境地里。他一动不动地垂着头,任由母亲指责,却无法稍加解释。娄氏听不到他说话,猛地一顿,伸手去摸他的脸,发现眼角颊边都是干的,愕然之余,自己忽然流下泪来,离座抱住瞿元嘉,又说:“……你去追五郎,见到了他没有?”
瞿元嘉不语。
“那……见到……陛下没有?”娄氏的声音更迟疑,也更轻了。
“都见到了。”瞿元嘉苦涩答。
娄氏身形一晃,更有力地搂住跪坐不动的儿子。停顿了许久,再度开口:“他既然不愿同你回来。你强求不得。你明明也知道,却总是不信……这事本是长久不了的。但再不长久,你都不能争。”
瞿元嘉一直睁着眼睛,定定地面对这虚假的黑暗。他预计中的疾风暴雨并没有来,没有责骂,没有诅咒,阿娘甚至在宽慰他。可还有什么比安慰和泪水更荒谬的?瞿元嘉迟钝地眨了一下眼睛,枯然接话:“阿娘怎么知道,这就是五郎的心意?”
娄氏长叹:“傻孩子,你怎么还不明白,事到如今,是只能靠心意的么!”
瞿元嘉咬住下唇,浑身发抖:“阿娘不担心看错了五郎?”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娄氏愕然,“何况,他既然已经想起来了,人也走了,他的心意到底是什么,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这段时日来,我时刻为你提心吊胆,就是怕有这一天。元嘉,你不要再骗自己了……”
恐惧一旦现身,就再难彻底隐匿。规劝的言语深处那些即便是亲母子之间也无法言明的言下之意,瞿元嘉也没有点破。他麻木又有些恶毒地想,自己可以宽慰母亲。她的忧虑和恐惧都是无根之木,自己认错了人,母亲也认错了,五郎至亲近的人,当年没有保护他,后来也没有认出他。积年的痴想投在了另一个人身上,反而最终庇护了他瞿元嘉。
是应当告诉母亲的。她或许会庆幸吧?庆幸儿子没有染指皇帝的“禁脔”,庆幸他侥幸苟活。她不应该再哭泣了。
可瞿元嘉什么也没说。他冷冷地想,希望她永远也不知道真相。
这时,门外传来了新的动静——得宜带回了消息,安王要见瞿元嘉。
瞿元嘉见到的只有萧恂,一问之下,才知道今日有常朝,安王一早入宫,至今未归。
看着瞿元嘉忡怔而疲惫的神色,萧恂解释:“我听说王妃在你那里,便自作主张了。”
瞿元嘉沉默片刻:“我惹王妃伤心,她责骂我也是应当。”
萧恂怜悯地表示理解:“天底下的母亲,即使打骂了儿女,自己也是伤心的。你再忍耐几天,养好了病再做计议。”
萧恂虽然让瞿元嘉得到了片刻的喘息,将他从与娄氏的僵持中解救出来,却无法让他离开安王府半步。瞿元嘉在安王府又养了几天病,在娄氏的精心安排下,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养病期间两个妹妹和萧恒萧恂都来探过病,却一直没有机会见到安王。瞿元嘉曾想过安王是否知晓了些许内幕,很快又觉得无论想什么都对自己的境地丝毫无益,就什么都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