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133)

作者:渥丹/脉脉

元双已然面无人色,不顾一切地冲过来扶住萧曜。萧曜死命掩着嘴,竭力想藏住咳嗽,可越是这么想,越无法如愿: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攫死了他的喉头。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茹白玉也醒了,见萧曜的脸色发青,忙用力扳直他的背,又示意元双揽住他的肩膀,以免他呛到自己,然后连声疾呼提醒萧曜:“殿下……殿下,殿下莫要吸气,求殿下静下神,再缓缓将气吐出来……”

可无论她喊得多么急切,声音都像是在很远的地方。萧曜怎样都挣不开茹白玉和元双,眼前更是如有漫天蚊蝇乱飞,他不禁益发地着急,用力深吸一口气,只想出声安慰他们,就在这时,胸口紧紧绷着的那根弦,毫无预兆地断开了。

……

萧曜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感觉到光亮后,他费力地掀起眼皮,头顶和胸口间似乎被牵上了一条细线,略一动,就带来撕扯的疼痛。

目光所及之处,皆模糊成一片,又过了不知道多久,视力终于恢复了些,而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元双泫然欲泣的神色。

唇舌干渴如焦土,没有说话的力气,想扶住元双坐起来,伸手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握住了另一个人的手腕。

转过目光这样一个动作也成了考验。在认出手的主人后,萧曜总算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自己抓了多久程勉,忙不迭地松开手,又移开了视线,低声说:“……元双,我要喝水。”

虽然只能发出微弱至极的声音,但已经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元双哆哆嗦嗦地拿来水囊,小心地托着萧曜的后颈,喂他喝了几口,才以同样轻到不能再轻、近于恍惚的声音喊了一声“殿下”。

冰冷的水滋润了喉咙和嘴唇,也带来新的疼痛。萧曜又积攒了一些力气,努力牵了牵嘴角:“……我一定吓到你了。”

元双摇头,竭力忍耐的泪水终于在听见这句话后夺眶而出:“奴婢无能,殿下受苦了。”

萧曜的听力还是没有完全恢复:“出山没有?”

元双摇头:“殿下方才昏睡过去,茹娘子下车换了大夫来……幸好殿下醒了。”

萧曜疲惫不堪,又闭上眼睛:“嗯。”

元双拉住他的手,又不敢用劲:“殿下不要睡着了。”

听见她的哭腔,萧曜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我答应你,我不睡。程勉在发热,你记得让郑大夫也看看他。”

尽管答应了元双,且隐约知道再睡就不妙了,可对现在的萧曜而言,“醒着”一则太难,二则也太痛苦了。萧曜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明明已经在下山,但从胸腹到五官,反而比在山里还要难受,到底又是什么在捏着他的口鼻,攥着他的心肺,还在狠狠拉着他的关节呢?

回程一定不能走同一条路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再反复,直到他意识到,也许终生也回不到京城了。

离京至今,萧曜始知乡愁。

到安西驿时,玄池岭西侧飘起了鹅毛大雪。

萧曜是被背下车的,终于来到温暖的室内后,他刚喝进一口热水,就因为胸膛的剧痛,撕心裂肺地吐了起来。

前来服侍的驿丞和杂役见多不怪,熟练地除去萧曜的外袍,用早已准备好的热手巾用力地擦拭他的胸口和四肢,接着不顾萧曜的抗拒,继续给他喂加了盐的热米汤。

这一系列的举动无异于酷刑,元双吓得肝胆俱裂,却也知道这是不得已之举,只能用力将萧曜搂在怀里,一面安抚他,一面掉眼泪。如是折腾了大半个时辰,一直到萧曜的皮肤被擦得像熟透的虾子,驿丞才满头大汗地丢下手巾,伏地向萧曜告罪。

直到这时,萧曜的意识才算是恢复了大半,他有气无力地摆手,示意一干人等起身,又费力地说了几句话,待元双靠近他唇边,分辨出来他说的是什么时,眼泪先一步掉在他的脸颊上。

萧曜推了一把元双的胳膊,元双哽咽着说:“殿下问马驿丞,兵士们可安置了?”

“早已准备好了汤饭和热水,他们都在休整。马匹也都栓好了。”

他接着问冯童在哪里,元双说:“冯童无事。他换一身衣服就来服侍殿下。”

萧曜的脑子迟钝得厉害,半晌后摇摇头:“不要他。”

然后又说:“你也走。”

元双愣住了,这时马驿丞察言观色,说:“陈王殿下没有翻过高山,难免不适,待休息几日,慢慢恢复饮食,就无碍了。元娘子一路上也辛苦了,今夜也请安心休息,下官会安排人守夜,照顾殿下。”

听完这一番话,萧曜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嗯。”

他看向元双,神情极坚决。眼看他不肯罢休,元双再不情愿,此时也只能擦干泪水,点了点头,又不甘心地央求:“奴婢睡在一旁,万一殿下要人端茶送水,他们不知道殿下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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