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云Ⅱ昨夜鸣蛩(88)
这时,凇云才想到那碗汤圆,才明白卓应天这段时间为什么如此关注他的饮食,每每送过小食后,又以各种理由拉着他双修。
凇云许久说不出话来。
看不出凇云脸上喜怒,方士贤也不敢妄动,只是偷偷打量。
若不是凇云还有缓慢的呼吸,方士贤差点以为凇云就这么被春时祭吸干了灵力和生命力,再被他火上浇油气死了。
就这样等到方士贤腿都麻了,凇云才微微有了动作。
凇云抬起一条手臂挡在眼眶上,竟然笑了出来。
笑得身体都微微抽搐。
笑到他一口血咳在床畔。
紫黑的淤血落在方士贤膝前的地面上,吓得他方寸大乱,“公子、公子!你怎么样?我、我去找医生或者会治疗的驭灵师……”
就在方士贤准备冲出去寻医之时,凇云抓住他的袖子,将他拦下。
凇云抬手拭去唇角的血丝,对他摇摇头,“多谢,但我命不久矣,不值得如此奔波,还会连累你受罚,真的不必了。”
“公子……”
不等方士贤说完,凇云像是平日里讲课那般淡然开口:“想剥夺本源之力和全部的生命力并不容易,越是高阶的驭灵师越是如此。须得用剧毒的药引坏其根基、败其精神才行。”
一番折腾耗尽了凇云全部的力气,他拽不住方士贤,无力地垂下手。
“我六段灵力,足足吃了四十九天几乎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春时祭成了之后,体内积攒的毒素成了魔藤,长遍全身,将每一处血肉都腐蚀成留不住灵力的死物,这才会从皮肤内透出魔纹。人都这样了,怎么可能活得成?”
这番话说得平静,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凇云劝道:“所以,你也不必因我这个将死之人惹上麻烦、染上晦气。”
沉默许久,方士贤起身。
但他并未离开,只是回身取了热水和毛巾,笨拙地将地上的淤血擦干净。
可惜这小子是真的不会干活,擦了半天不仅把地画得乱七八糟,毛巾和自己的衣袖也脏得不成样子。
“快回去吧。”凇云想了想,又叮嘱道:“回去之后别对任何人提及此事,都烂在肚子里,否则卓三容不了你。”
方士贤听了竟然梗着脖子不为所动,依然和地上的淤血较劲。
反正他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留下,凇云如今病怏怏打不动人,他也不怕。
良久,等方士贤总算是把地板上的血液擦净,再抬头看向凇云的时候,整个人呆愣在原地。
凇云哭了。
被当众除去所有衣物羞辱的时候,他没哭;知道全心全意侍奉的少主背叛他的时候,他没哭;严刑拷打招呼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没哭;自废武学挑断手脚筋的时候,他没哭。
这么多的坏、这么多的恶意都扛下来了,凇云却受不了人对他好。
自打进入宏剑宗学堂以来,凇云从来没在人前哭过。
此时此刻,他终于忍不住了,在方士贤面前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方士贤更是手忙脚乱,差点要拿着刚刚擦过地的毛巾递给凇云擦脸。他看着凇云这般模样,唇瓣颤抖着开合几回,也跟着掉了不少金豆。
“你不是怕我的、厌我的吗?”凇云本就烧得喉咙沙哑,此番落泪更是不成声,“为什么,为什么……”
嘶哑的话语已是支离破碎,但方士贤明白凇云想说的那些。
他先是将温水递过去给凇云润喉,却不小心把眼泪滴进去,只能又换了一杯。
“公子,我以前是真恨您、真怕了您的。可是,我也知道公子不是坏人。跟着公子出过任务的,都被公子救过。我也是后来才明白,挨打总比在外面挨刀子轻,公子都是为我们好。”
方士贤很响地吸几下鼻子,随手用袖子擦去脸上狼狈的泪痕。
“公子是顶好的人。就连这个时候,还不是在为我考虑、怕连累我?公子,我不怕被罚,反正我挨罚多了皮早就厚了,禁打。”
二人相对而视,哭着哭着,看着彼此哭得满脸狼藉,又都忍不住笑了。
——还有人记得小师尊的好。
玄子枫总算是放下心来。
然而下一秒,某种不详的预感萦绕在玄子枫心头,让他有几分心悸。
就在这时,凇云开口,“既然方兄愿意帮忙,凇云有一事相求。”
“公子请讲。”
玄子枫猛然感受到那份不详的预感转化为某种刻骨铭心的恐惧,萦绕在脑海中。
“我知道有某个地方或许可以净化体内的魔藤,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不知方兄能否接个宏剑宗的任务,执行时顺道带我去?”凇云淡淡地笑了。
方士贤当即应下,“管他天南地北,我都能送公子过去。不知公子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