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热(72)
陈弼勚蹙眉听完,虎口摩挲着下巴,说:“此事由我与赵大人亲理,钱财上从未想过压缩,如此说来,便是下头主管建造者的问题了。”
“我那时也是如此想的,”特使缓声说话,“后来查到了,工程一开始就是交予瑶台的边境官员统领,他又将诸事分配,因此多了许多中间的参与者;就说这做账的张幸,乃瑶台知府曾经的亲信,为人正直,可当我往他府上去,才知道他早在几月前就死了,如今顶替着张幸身位的,乃是另一个男子,他受命于知府,大约是二人里应外合,将这钱贪取了。”
涩苦的一缕茶流进喉咙中去,陈弼勚静坐叹气,他挑起一边的眉梢,半晌后,问:“你有没有证据?”
“正在抓紧查证。”
“好,”陈弼勚轻声应答了,并且点着头,他说,“你有劳了。”
特使未再赘述,便收身退下了,仲晴明进来后,见陈弼勚情绪不佳,可时间紧迫,该问的必须得问了。
“公子,呈坛一事还未有结果,瑶台动乱,咱们是否立即离开?”仲晴明问道。
颜修答:“此案基本明了,其余的事会有特使代办,我还在忧心颜大人的安危,因此得快些回去了。”
“是。”
仲晴明忙去准备车马了,而他不知道的还有很多;陈弼勚暗中传信,指了几人在瑶台,暗中寻找颜修的去处,闻陌青的事,大约也需要个准确的真相的。
午后雪停时上路,仲晴明陪陈弼勚坐车,陈弼勚吁声道:“你看瑶台众人愤慨,致使今日工商无序,官兵镇压,因而有人流血摔伤……如此的雪天,却丝毫无纯净安宁之感,一点都不漂亮。”
“不是谁一人的错。”仲晴明回话。
陈弼勚却冷笑,伸手掀了车窗的遮帘,他向外看,说:“若是不修行宫,也不会有这些事的,天下从来不是缩略后绘于纸上的一片土地,也不是罗列满几张纸的地域的名字,而是很宽广的世界,宽广到谁都走不遍,也真正评不了理的。”
树上的积雪顺风而下,正往脸上落着,沾一些在陈弼勚的鼻尖上,他伸手去接,没接着,于是推搡地撇嘴,又端正坐好了。
陈弼勚说:“我那天做梦了,梦到我还是太子,在青宫里,和他们一起喝酒玩闹……”
话的语意未尽,陈弼勚直视向前,忽然觉得眼前有些模糊,转眼后又清醒了。
“公子,我去驾一阵车,顺便看看四处是否安全。”仲晴明出去了,陈弼勚只点头应了他,昏昏欲睡,因此倚着眯一会儿。
天色渐暗,雪裹得满天地都是,风也静,到前方下一个宿处前,太阳就落了,陈弼勚站在客栈的窗边,冲着很远处白色的山水,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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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修活得快傻掉,由于至今仍旧没人说为什么抓他,他猜想是那日在街上遇到的谭松庭,又猜想了别人,可丝毫没法证实。十三姥姥总在的,做些清淡的吃食,随便扫扫屋子,再就是烧了热水,拎到颜修房中来,颜修只知道院外有一丛干枯的竹子,他觉得喉咙里烫得厉害,多喝水也无益,便知道自己病了。
在一个不太舒适的陌生处,若是没病,才最奇怪。
十三姥姥话不多不少,也不拣主要的说,而总是些陈年的闲事,颜修也猜不出是不是她乱编的。颜修找她讨些药,她却说:“不能,我也不知道路,不能出去,人家平时都把东西送来。”
“那你让我出趟院子,我亲自跟你的主子说。”颜修在床上躺着,胸口狠厉地涨疼,他开始漫无目的地咳了。
他是个大夫,如今却医治不了自己了,大约从水里染上的,也或者是从气息里染上的,颜修耐不住时,就将眼睛闭了,那十三姥姥总是摆着手出去,这回,也没答应颜修的话。
静思冥想都是无用的,喉咙里一阵阵带疼的干呕,颜修听着外头竹叶颤抖的声音了,听着细微的风声,听着十三姥姥将什么水泼出去……
颜修半躺着,瞬间俯身,将血吐在了地上。
没吐很多,血是温热的,残余的正在顺着嘴角向下流淌,颜修品到了发酸的腥气,他自小逃亡时留下的病根还在,因而受不住这样的压迫,全身都不适起来。
再过几日,颜修身体愈发虚弱,他本不乱使外山巫术的,可此时无法,因此在房中寻了铜器,又找来压在暗处辟邪的淡毒,十三姥姥进来了,问他:“你可好些了?”
“不怎么好。”颜修将落了灰的油灯擦净,说。
“你死不掉的,若是你没了命,也就无用了。”
颜修低着头,轻问:“是诗社的人还是朝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