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热(135)
“我总在想,要是没有被抓来,而是逃脱了,我们会在做什么,可看到那些死在战场上的人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不该想着躲开。”
颜修道:“不愧是自小培养成君王的人,旁人或许没这种胸怀和悟性。”
“不是人人都得这么想,”陈弼勚无聊地玩颜修的指头,说,“人可以有气节,也可以没气节,可以自私,可以隐居,可以不被天下大势所动,只为了自己活着。”
“那以后,你也能这么活着。”颜修说。
话毕,他往陈弼勚怀里靠,陈弼勚作势躺下,颜修便半靠在他身上,手攀着他的肩膀。
草在四周,把人围着,新绿的还不见踪影,但种子定然在土底下醒了,并且暗自使力。天黑了一些,霞光逐渐收束,耳朵里正是风号,还有河里汹涌的水声。
陈弼勚将人揽得紧了,问他:“咱们以后还回不回扶汕去?或者说要去泱京?”
“听你的。”
“我没什么想见的人了。”
颜修抬起眼,用一根食指轻搔他的下巴,笑道:“你刚来的时候,吵着要去找你娘,让我陪你回去。”
陈弼勚深呼着气,半晌才说:“我现在一点都不想她,她做的事不可谅解,你或者还不知道。”
“她做了什么?”
太阳要彻底沉下去了,逐渐,人已经看不到远近的景致,天幕变成深蓝,接着是愈来愈浓的黑色。
陈弼勚答:“射·在你身上的那支箭,上面有她的标记。”
“或许有人诬陷她。”
“她把我关起来,我因此生了病,后来就想不起很多事了。”
陈弼勚用了更大的力气,他的双臂紧紧禁锢着颜修的身体。
陈弼勚的身体精瘦纤薄,像是未长成,而总在最蓬勃的时候,他不再说什么。
天很黑了。
颜修很慢地说话:“我永远要把事情做得天衣无缝,只选择自己觉得对的,可那时,传出有人在早朝时自刎的消息,我是头一次疑惑自己,和你这样,是否真的错了。”
“他没有真的死。”
“可我那时还是怕,”颜修的声音像是冷了,他牙根发僵,道,“现在知道了这些,我在想,要是没有我,或许你还在崇城做你的皇帝。”
陈弼勚只回了一句话:“勿将误国、改朝、篡位、民愤归错他人,是我从小便谨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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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带已有显眼的村落,是草场的边沿,民风与牧族不尽相同,路的远处,闪着一点灯光,有马蹄声传来,并且,越来越近了。
再一阵,马在路边停下,正靠近一棵高大显眼的树,马上的人没下来,他说:“出来吧。”
四周该沉睡的都睡了,是夜里该有的寂静荒凉,晚上也没多大的月亮,只有一弯很浅的挂在云里,像个眉毛。
树上枝条颤动,这时候已经没了叶子,几声杂乱的响后,便有人从树上倒挂下来了,她穿了士兵的朴素衣裳,接着,整个人稳稳地落地。
骑马来的是齐子仁,他穿戴一新,身上是银灰绸缎氅衣,上绣着云和仙鹤,他下了马,在那女子眼前站定了。
女子打扮得倒不像常言里的女子,她简单地束发,脸上有泥土的脏污,轻启着嘴,说:“我在。”
“你叫什么?”齐子仁明知故问,一只手扳了她的肩膀。
女子说:“梅霁泊。”
齐子仁又问:“在此处改了什么名字?”
“梅荒。”
“要做什么?”
齐子仁的表情尚是平常的,可女子逐渐将嘴角挑起来,笑得极其阴险,她再平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她那空洞的眼注视着前方,道:“要报仇。”
梅霁泊完全变了,她在齐子仁面前,只像个没有魂魄的玩偶,她不会主动说话,只在被问询的时候才说,齐子仁扶她上马,接着,他也上去了,把梅霁泊揽在身前。
他抬起手,解了她的头发。
是乌黑光滑的,似瀑布,她身上没什么香了,被营中的火熏得只剩柴味,可齐子仁很贪婪地埋头,在她颈窝里吸几口气。
他说:“这样多乖啊,好听话。”
梅霁泊只是轻微地缩了一下肩膀,便没有其他反应了。
齐子仁又说:“想必陈弼勚已经看到过你的另外几张脸了,可他不知道是谁,颜自落居然也在此处,我的游戏,更好玩了。”
梅霁泊瘦削了很多,她垂着腿骑在马上,人瑟缩在齐子仁的胸前,她听他说着,不插言半句。
齐子仁吻她,舔她的耳根,说:“你的游戏也更好玩了,你要懂得享受,得明白我不是颜自落,我和他完全不同,你没必要找他代替我。”
梅霁泊侧过脸来,看着他的眼睛,她眸中无一丝温度,牙齿咬起来,颤抖着,说:“要,为我娘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