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热(116)
雨下得愈急,从和缓变成激烈,敲打室外坚硬的砖瓦石板,织起一片嘈杂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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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晚上总在下雨,第二天,颜修撑了伞去南浦堂,在街上一处,看见个卖牛角叶子牌的摊子,他停下来挑拣半晌,犹豫后,还是买了一副。
“我在泱京的时候,也买了一副。”他眼梢带笑,付钱时对老板说。
雨还是迅疾的,击得四处是泥土味,颜修一身深蓝色,倒算轻便朴素,伞是油纸的,上画着两只白色的仙鹤。
人在雨里,有种随时沉浮的假象。
伙计们早起床了,坐诊的杜尹康端着茶壶自院中来,他坐下了,还与颜修道安。
“杜大夫,您老帮我把个脉。”颜修顺势坐了,将手腕搁去桌上,请求。
扶汕才是水乡,雨总让它带上更柔软娟丽的美,若是在泱京,是无法有这种感觉的,常日有风。
二人坐稳了,还没搭两句话,忽然,外头铺子里嘈杂,有个很响的声音,在叫:“劳烦了,铺子里有没有大夫在?街口发现个赶路的,快死了!”
伙计随即进来,两句传了来人的话,颜修未多想,便站起来,说:“我去看看。”
甚至,着急到来不及打伞,颜修随手拿了架子上的药瓶,他跟着那报信的摊贩出去。
雨似被瓢泼洒,人眼前一片粘稠的灰白色,街上展开几把各色的花伞,颜修在那中间穿行,他站在街口一堆围观的人之外,那摊贩高声喊:“大夫到了,快散开!”
颜修便穿过众人让出的细窄的缝隙进去,他全身湿透了,因此有些发冷。道路上还有细沙碎石,躺着的人面色青白,湿透的发丝黏着在脸上。
他穿沾满泥水的灰白衣袍,像一片秋末雨中的叶子。
故人来自未知的境地,受了大大小小的伤;颜修软着腿跪下,他像是进了个新的梦境,他迎接着忽如其来的一切,颤抖着手,把药丸塞进陈弼勚的嘴里。
雨冲散了颜修几乎满脸的眼泪,他伸手,去蹭陈弼勚脸颊上的泥痕,这下看得仔细了,能确定就是了
大雨到午饭前才停。
陈弼勚的身体没大碍,可伤也不是少数,难想他一路上遇过什么险情,后来擦过一番,颜修亲自为他涂了药。
人在南浦堂后院的寝房里躺着。
阴天,不得不点了根蜡烛,小炉子上翻腾着汤,鱼是方才指了伙计买来的、一早才钓的。
陈弼勚缓缓睁眼,他直视床的上方,像是要说什么,接着,才转头,看清了房中的人和陈设。
“要什么?”颜修问他。
陈弼勚摇头。
颜修跪下去,抓紧了陈弼勚的一只手,他的头枕着陈弼勚的被子,将哭,只能用气音说话:“我以为你死了,不在了。”
陈弼勚咳嗽起来,他使了力气,手才从颜修的手里挣脱,忽然就爬起来,抚着胸前,说:“你才死了,我是来找人的,我找的人……”
“我找的人不知道叫什么。”他又补上。
颜修起身,坐在了床沿上,他问:“你认不认识我?”
“不认识,”陈弼勚睁圆了眼端详,接着,开始沉思,后来改了口,答,“好像见过。”
从陈弼勚眼里看出些许空洞,颜修终于不觉得是陈弼勚编了顽皮话吓他,又问:“太医署知不知道?我以前在那里。”
陈弼勚茫然地摇头。
他身上穿着颜修穿过的寝衣,人瘦削,也不似以前白嫩,样子倒还是俊俏的,黑眼珠来回地转,有些拘谨地过来,把颜修的手抓住。
说:“别那么生气,或许我真的见过你,可我想不起来了。”
颜含泪摸他的脸颊,又抚上他的头发,说:“没关系,你一会儿洗个澡,我叫人给你买吃的。”
吃的有虾饺、马蹄糕、肉脯、云吞细面;也有酒楼里买来的烧鸭、牛肉、炸子鸡……陈弼勚沐浴后,头发才半干,他忽然站起身,将一块牛肉塞进颜修嘴里。
说:“我好像找的就是你,但不知道为什么找你。”
丢了机敏的头脑,陈弼勚便更像个小孩子,他撇着嘴,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颜修走近了,两个人面对而站,问:“你是怎么找来的?”
“我的绣囊在,那个老板告诉我,是扶汕的绣法,就知道是扶汕了。”他话毕,转身,着急地去寻那个绣囊。
又说:“听到扶汕就觉得熟悉。”
颜修抓了陈弼勚的手,引他去窗前,说:“弄湿了,晾在这里,等干了帮你带。”
“这是扶汕吗?”陈弼勚问。
“就是扶汕。”
“是真的扶汕吗?”
“当然是。”颜修将他的领子掩好,又去拨弄他完全披下来的黑色头发;颜修抱住了陈弼勚,脸埋在他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