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热(109)
太阳送来几丝柔光,在陈弼勚的脸上漫开,他伸手递回杯子,忽然很慢地,问:“我们在哪里?”
注:①出自宋代苏轼《阮郎归·初夏》
[本回未完]
第50章 第二十回 [贰]
一天中,凉爽的时辰更多,过午会燥热片刻,再或者没了太阳,下日夜不停的秋雨,这时候,陈弼勚便在姵砂斋的门前站着,伸手去摸房檐上淋下来的水珠。
他看着灰色的天。
仲花疏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几十天的禁闭加上重病,让人换了个样子,陈弼勚甚至不记得崇城如何陷落,不记得禅位之事了,他只知道仲花疏是自己的母后,甚至还会询问“弜漪呢”。
铺子里来了客人,一个穿绸缎的男子,看着年轻,生得瘦高,他眯起眼将银子抛出来,问:“姐姐,这是你儿子吧?你这么小,儿子这么大了,还是个……傻的。”
若不是陈弼勚和仲花疏样貌太像,也不会有人猜出他们是母子,雨越发大,陈弼勚缩着肩,向铺子中看,他低头沉默,什么都没说。
“要什么?”仲花疏不应他的话,猛吸一口气后,神色有些冷。
“暂且不说这个,”男子在柜台上靠好了,他颊边泛赤,有些激动,那眼神中是贪痴,低声道,“姐姐,我在泱京有两座院子,年纪三十,如今生意不好做,不如你跟随我吧。”
仲花疏笑也未有,怒也未有,将那男子扫两眼,说:“请走吧,我还没贫贱到贪图你的破宅子。”
陈弼勚坐在门槛上,继续看雨,他好了风寒,却愈发落寞,约是忘却了太多事,因此心里空洞。他转头来看着仲花疏,欲说句什么,又停住了。
雨暂时断不了,灰色的天顶愈暗,早没了卖桃儿的挑子,陈弼勚的指甲陷进掌心,他听见那男子说:“你都有儿子了,能找到一个,就不错,有什么挑拣的?”
仲花疏催促:“走吧,阴天要关门了。”
“你这个做娘的,该不会和你家傻小子……不会,我随意说笑。”
仲花疏为人淡冷,因此不常遇上这事,今日来的痞子,大约盯着她很久了,看她这处从未有亲友来往,因此太肆意;陈弼勚还放空看着天上,铺子里面,仲花疏惊叫了一声,不知是谁扇了谁的巴掌。
雨飘进来,落在鼻尖上,陈弼勚再次回头,又怯懦些许,即便他已然攥紧了拳头。
男子后来走了,血从仲花疏鼻子里出来,落得下巴上也满是鲜红,她关了门,在椅子上凄凄落泪,陈弼勚便上前跪着,去抓她的手,给些几乎无用的安抚。
问:“他还会不会来?”
“不知。”
“你别哭了。”陈弼勚抬手,揩她下巴上和着血的泪水。
陈弼勚没了多少聪颖和勇敢,变得迟钝、胆怯,似婴儿苛求庇护,烂漫而多变,有时候会急躁,有时候又很安静。
安抚完仲花疏,他便一个人,回了院子里,坐在房门前看漆黑的雨夜。
“现在只记得我啊?”仲花疏问。
陈弼勚在迟疑之后点头,又摇头,似乎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知道有许多事和人是该想起来的,可记忆像被丢入深渊,偶尔飘起残存的魂魄。
仲花疏拿了矮凳子来,与他一同在门内坐下,问:“记不记得仲晴明?”
“我知道。”
不知陈弼勚是否答了真话,他面貌年轻,眼底是清亮的,到此时更是;他忘却那些与仲花疏的隔阂,忘却了离别的忧愁,忘却了流落的遗憾。
第二日,雨在清早停止了,陈弼勚在街口看见打了仲花疏的那痞子,便暗自跟他一路,到一个少人处,使了蛮力,将人打得脸肿,那人趴在雨水还未蒸干的地上,扯着陈弼勚的衣角求他。
陈弼勚揉着打斗间受疼的嘴角,靴底踩在痞子的脸上,他说不出什么要命的狠话,愤怒时急得快落泪了,可练武的身体强健,因此,的确是出了口恶气。
直至那人晕了过去。
一天未吃一餐,当陈弼勚将男子颓软的身体踹开,预备回铺子里时,才知道自己忘记了来路,于是,只能试探着乱走,秋日,街上的人们穿得不多不薄,有快凋落的香桂,也有在街边买卖的各色彩菊,人都面目和善,可太陌生。
天将黑的时候,走入有大片宅子的巷道里,饥饿和疲倦使人眼前发昏,陈弼勚终究撑不住,找了个干净墙根坐下。
有个几乎爬过来的人,跪得那样卑微,端着破碗,恳求:“公子,给两个钱吧。”
陈弼勚直眼瞧着碗中几枚新亮的铜钱,道:“我比你穷,一个钱都没有。”
那是个面目脏污的老妪,她仍旧那样跪着,向前挪动一点,她将破碗拢回怀中,把全部的钱收进衣袋里,对陈弼勚说:“你长得不穷。穿着也不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