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热(101)
“我与你说过了,别用咱们的心去想皇亲贵族的事,无论如何也得不出理来,”帐子晾好了,丫鬟回头,朝着房屋的前檐看,那下头,琉璃鹦鹉灯还在,过了近十日,被风吹得断去几条珠穗,模样倒还斑斓、漂亮,丫鬟轻微提高声音,道,“这灯该摘了吧,要是被吹折了,会砸着人的。”
另一位丫鬟,发出浅浅一声“嘘”,她答:“那日听了吩咐,我从午后找到夜里,才找到这个顶漂亮的鸟灯,颜公子喜欢,王妃说拿下来擦擦,挂到房里去。”
“别说了,小心叫人听见。”
太阳光从窗外进来,留下浅白的格印,在脚前排行。
颜修背顶着那个十锦槅子的一侧,直低头盯着离足尖愈发近的阳光,他眼睛睁得很大,牙关使力,连吸气都没敢出声音,伤中的十几日,颜修连像样的衣裳也未穿过,他变得失落也消瘦,猜疑祸事已经降临在陈弼勚身上。
如今窥探来丫鬟的这一番话,一切都如惧怕的那样,颜修去柜前,任意拿了蛋青的缎制氅衣一件,又穿好内衬、里袍,走前,将放在妆台上的灯笼簪子拿了。
颜修并非是个需要刻意关照的犯人,趁着旁人不在而溜出赫王府,算是容易事,路多、院子也多,因此就挑拣偏僻的行走,绕了远路,从厨房近处少人行走的小门里出去。
多日未见白昼的眼睛,在太阳下酸胀刺疼,街上人不拥挤,可也不稀疏,街市像往常那样,似乎,并未经历过那场变乱。
树下摆放几个小桌的茶摊,并非富贵之人才能消遣的,有穿素布的老翁,亦有过路的货商,来了一顶四抬的轿子,加一个妇人,说是姑娘远嫁经此,于是散了喜糖枣子,讨些路上人的彩头。
颜修寻得一个角落坐下,拿出仅剩的几枚钱,饮茶润过干燥的嘴,与同桌一位男子搭话,道:“我自外府来此会友,得知早已换了天下,看街中安稳和睦,才算安心了。”
男子浓眉蓄须,转头打量颜修,而后,将自己杯中的茶喝了,凑过来些,小声说:“是长丰帝禅位了。”
“那他是没有被杀?”
“不,起初是没有被杀的,可呈禾帝即位,提拔信用归荣王,前几日归荣王将长丰帝关在了牢里,听崇城来的消息,今日一早,人已经被处死了。”
颜修轻动着嘴皮,眼神滞住,他缓缓点头,敷衍说:“明白了,多谢。”
那男子不似谨言之人,又热心地添上几句:“别为暂时的安稳高兴,当初,长丰帝信任邶洳王,现在,却被夺权取命,你可以想想……罪不至死啊,罪不至死。”
有杨树在路旁端立,还未生出叶子,仅仅有细长的枝子朝上长着,颜修在路人中行走,成了唯一没有方向的,他前进一阵,又转了身。
来泱京这些时候,历经了好事坏事,可颜修还未看过桃慵馆里真正的桃花。
许是永远看不到了。
桃慵馆前,未有平日里精干的家仆守着,而是两位持枪而立的、着软甲的兵,那门上斜贴了有红印的白纸,上书——大延呈禾年。
颜修在远处看着,直站到太阳快落,身旁墙根处躺着个年老的乞丐,她起身过来,呆呆跪下,端着破碗,恳求:“公子,给钱买个馒头。”
颜修转头看她,因想着心事,因此神态凄凉,身上摸遍了,也未寻见银钱,便说:“你随我去,等我拿到钱了,给你两枚。”
“谢谢公子,你是菩萨。”乞丐用喑哑的声嗓道谢,向颜修连磕了几个头。
她是个瘦弱的老妪,此前住在桃慵馆时,颜修也未见过,便问:“你从何处来的泱京?”
乞丐颤声回答:“黔岭来的。”
“你可知道……国中近日的大事?”
“死了个皇帝,又来一个新的,”乞丐喘着气,走路时答他,“对咱们来说,谁当皇帝没什么差别,有一口饭就不错了。”
颜修心如死灰,却还在期待有好的消息,他眼眶酸涩,泪再不自知地滑下来,默默抬手揩了,行了许久,穿街过巷,才至谦王府。
是陈弽勋亲自来迎的,他还是往常那样穿得淡素仙气,作了揖,说:“颜大人。”
“流谦王,我……早已不是大人了,叫我自落吧。”
于是进了院中,陈弽勋指一个下人,给了乞丐些吃食银钱,打发她去。
颜修还没落座,两只眼睛都是透彻的红,到此,再抑制不住,落泪时恳求:“王爷,我听说……他的事了。”
有丫鬟进来,放下点心和茶,便出去。
“我也是才听说,不知消息真假,你近日去了哪里,桃慵馆已经被关封了。”
陈弽勋请颜修坐下,给他递茶,桌上烛光烤着人的半张颊面,是发暗的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