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就见面

第5章

回到影卫营的日子熟悉而麻木。

跟过了其他主子，身份尴尬，也不得信任，清和只能留在师父身边打打下手，做些微末琐碎的后备之事。

他将自己照顾得很好，练武，办差，吃饭，睡觉，每一件事都按部就班，挑不出丝毫毛病。可是任谁都能看出来，他的眼中是没有光的。活着的清和已留在了那座空荡荡的淮南王府，剩下的只是一具无悲无喜的傀儡。

影卫营常年封闭，无召令禁出入，留给清和的活动范围只有师父的一方小院。清和闲时便盯着那四角的天空，痴痴地想，小王爷大概是这世上最冷清的人。他对谁都不为难，也对谁都不在乎。因为不在乎，所以不要求忠诚，不追究过错，不计较背叛。因为不在乎，所以可以处处宽和，时时温柔，事事从容。

清和再一次见到小王爷时，已过了六年。

御驾亲征的陛下被流矢射中，留下了传位的遗诏和群龙无首的大军。小王爷在暗卫保护下昼夜奔袭赶到京中时，秘不发丧的诏令已压不住浮动的人心，流言纷纷扰扰，搅起朝堂的暗波翻涌。

顾命的老丞相曾是小王爷的皇子傅，担忧地规劝小王爷当机立断平定大局，不可过于心软。

“师相放心。”小王爷睁开了总是弯弯含笑的眼睛，眉目间的帝王威仪分毫不亚于他的皇兄。

先帝的灵柩运回皇城时，最先有异动的禁军副统领再没能走出宫门。

小王爷一身孝服跪在皇兄灵前，听着身后刀剑没入皮肉的声响，一动不动。直到周遭静下，他才站起身，皂靴踏过金殿上未干的血迹，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侧战战兢兢的臣子。

自这时起，小王爷便该被称作陛下了。但是在清和心里，那仍是他的小王爷。清和一直知道，小王爷从来都不优柔懦弱，他只是没有必要杀伐决断。

清和站在阴影里，看着他的小王爷在山呼万岁声中一步步走上皇位，接受群臣朝拜。小王爷年纪渐长，两颊上的婴儿肥褪去，显出了几分刀刻斧凿的硬朗，眸中浮着的笑意散开，露出下面望不见底的深邃。

清和原本荒芜死寂的心里突然又燃起了一点热度，顷刻之间，星火燎原。

竞选贴身影卫的校场上，清和全身浴血，寒光凛凛的长剑穿透最后一个对手的肩膀，将人钉在地上。他缓缓抬手，抹去了面颊溅上的血迹，回过头与高台上执笔的清沐对视。乌黑的眸子里溢着光，像是淬了火的刀锋。

新拟的名册到了新皇手里，朱笔轻描淡写地将清和的名字划去。他的小王爷要把他调去东都。

清和在殿前跪了一夜。已是副统领的清明来劝他，他一动不动。最终清沐带着撤去他在东都职位的口谕赶来，清和毫不反抗地任凭自己被封住武功，夺走兵器，以抗命的罪名被关入影牢。

只要不再赶他走，怎样都好。

除了被手腕粗的铁链锁着，清和在牢中其实没受什么刑罚。比起隔壁时不时飘出的呻吟和血腥气，他的牢房甚至称得上安宁。

隔了几天，清明带着酒菜过来，隔着栏杆与他对酌。

清和再三犹豫，还是忍不住问：“主上……”

“叫陛下。”

清和倏地一噎。他打量着比起探望更像是来给他添堵的清明，问：“陛下这几年可还好？”

清明答非所问：“江南的水土养人，公子们也生得俊俏。”

清和：……

他确定了，清明就是专程来给他添堵的。可他还是不由得心中一黯。

小王爷身边总是不缺人的，他又算得上什么呢？

“若去了东都，大小是个管事，主上也不算亏待你。”清明仰头把酒喝干，“后悔了吗？”

清和摇头。没有小王爷的东都，于他不过是另一间大点的牢房。他还是想尽可能地离小王爷近一些。

他想起曾经和小王爷做过的游戏。他被关进华丽的笼子，摆在小王爷的软榻边。依着身量打造的笼子狭小得恰到好处，他蜷缩在里面，没有一丝动弹的余地。小王爷会一边看书，一边温柔地摸着他的头，亲他的嘴角，喂他喝茶水，吃甜甜的桂花糕。过后更会把他抱进温泉池子里，在热水中一寸寸地揉开他的关节，低声问他害不害怕，难不难过。

如今也是一样的。清和在心中告诉自己。是他的小王爷把他关起来的，所以他不害怕，也不难过。

不知清明回去和小王爷说了些什么，晚上，看管牢狱的影卫告诉清和，陛下下了令，每天只准他吃一顿饭。

夜里清和躺在稻草上，胃里空荡荡的，睡不着。他的小王爷想让他饿着，饿就饿吧。他在影卫营里吃过各种各样的苦，两三天不吃饭也是常事，小王爷这点三分不满七分治气的折腾实在不算什么。他甚至巴不得被折腾得狠一点，说不定小王爷会对他的惨状感兴趣，过来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