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发现有人在刻我的神像(201)
“施主,如今世已非人世,老衲与你有缘,愿相渡一二,来日亦可造福一方,何如?”和尚叫住他,他摆摆手,几步从和尚身边走了过去,连佛号都没问。
母亲将这首歌教给了宁安。
大概就在他救了溺水的岳宁安之后——那晚他们就借宿在了宁安家——他有些恍惚地回想,原来那时候母亲还能唱歌。
母亲若是知道阿姐被乱箭穿心的惨状,会怎么样?母亲若是知道那一刻他就在阿姐身前,眼看着这一切发生,又会怎么样?
“你怎么了?”身旁的宁安看着他,指了指眼角,“这里为什么红了?”
寒风中带着些小的雪粒。他定了定神,看着灰沉沉的天际。“下雪了,冻得。”
宁安忽地站起身,踏着木板噔噔噔跑远了。片刻后,她托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糖水走了过来。
“诺,”她递给他,“甜的,喝了能开心。”
齐燕来捧着这一碗像是哄小孩儿的糖水,坐在寒风中的屋檐下。新换的冬衣已经是合身的尺寸,它们本该很暖和,手中的糖水也本该很温暖。
可他还是觉得有些冷。
“宁安,再唱唱那曲《柳青青》吧。”
宁安开口唱起来,她的歌声在冬日里像一湾叮咚响的清泉:
“柳青青,风暖暖,
笑声长,花枝短,
谁家阿囡扑蝶玩。
柳青青,枝绵绵,
秀眉长,柳梢短,
谁人打马过门前。
柳青青,叶缓缓,
相思长,相聚短,
谁知何日是归年。
……”
鹅毛般的大雪在宁安的歌声里飘落而下。
“下雪了……”她欢快地探出手去接雪花。然而,那余音袅袅的清泉宛如突然被凝固了一般——她听见身边的齐燕来开了口。
“宁安,我得走了。”
大雪像破碎的窗户纸一样飞旋而下,层层叠叠细细密密,将攒动的一切覆盖不见,无声又绝望。
天灰得像暗夜,只有白而轻的雪花从空中飘落,映着点滴微茫的光。
但那光像宁安的手和心一样冰凉。
“我可以等你的。”她回过神来。
齐燕来摇了摇头,“可我不一定能回得来,宁安,我亲手铸成大错,我……我不能保证我能……”
宁安粗暴地打掉了他手里的碗,早已凉透的糖水洒在屋檐下的雪地上,“我会等你!我说了我会等你!”
糖水蜿蜒而去,在雪地上画出若干指爪。少女踏着木屐踩过这些弯曲盘旋的爪印,冲进了茫茫大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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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纷扬而至的时候,曾弋醒了过来。
她依稀看见了飘飞的白色影子不断从双眼前晃过,耳边是一阵阵铃响,叮咚叮咚,夹在风声中,令人分外心安。
片片纷飞的白色影子,让她想起了桐花。
她伸出手,想要握住一片桐花瓣。身侧衣袂轻响,人影晃动,像是有人抓了一片花瓣放在她掌心。
“嘶——”冰凉的雪花在她掌中倏然融化成水,意料之外的寒意让她不由得抽了口气。
这不是桐花,这是雪。
鹧鸪山下的江水并未将她吞入腹中,天命似乎还不想让她赎罪——有人将她从江水中捞了上来。
那人有一双温暖的手。他的肩膀还不算宽阔,少年的身子甚至称得上有些单薄。可他的手臂很有力量。
在江水中浮沉的间隙里,曾弋似乎听到了半空中鸟儿穿破云霄的清唳。暖羽的气息萦绕着她,将她从水中托起。
“殿下,”她听见了少年的声音,“对不起,我来迟了。”
圆月远去了,天地一片昏茫。曾弋的眼已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偏偏记得他的声音。少年清澈的嗓音,曾经陪伴她度过了恍若隔世的轻狂年少。有一瞬间,她疑心脸上湿漉漉的不是江水,而是她早已没了温度的眼泪。
但她知道,那不是。
她伸出手,摸索着拂过他的眉毛和眼睛,小指腹擦过他微微上翘的眼角。是极乐。
“极乐,”她觉得自己有一部分被永远留在了鹧鸪岭下。即便是与极乐重逢,她也再哭不出,笑不出了。
“极乐……是你回来了,还是我来陪你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陌生又遥远,被潮声打得七零八落。
极乐握住她冰凉的手掌。“殿下,我回来了。”
曾弋平静地点头,既没有因为重逢而欣喜若狂,也没有因为突逢变故而痛哭失声——她像是被风干了眼泪,被笼罩在一个透明的、封闭的躯壳里。
她在自己与真实之间竖起了一道屏障。
极乐握着她的手,望着她苍白的脸。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本该令她喜出望外的重逢,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去了。极乐沉默地守在她身旁,像是从来没有离开过。